苏晚意这一夜睡得并不沉。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在归桥下看星星，时而是顾母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时而又变成顾屿坚定拥抱着她的温暖怀抱。她在半梦半醒间辗转，直到天光微亮，才在一种混合着安心与隐约不安的情绪中彻底醒来。
睁开眼，室内还是一片朦胧的灰蓝色。她下意识地看向卧室门的方向，门缝底下没有光线透入，外面一片寂静。他……已经走了吗？
一种微小的失落感悄然浮起。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推开卧室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昨晚那盏小夜灯还亮着，散发着微弱温暖的光芒。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她走到窗边，看到窗外天色已然泛白，雨后的清晨格外澄净，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射着天光。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离开时，后院却传来极轻微的水声。
她疑惑地走过去，轻轻推开通往小院的纱门。
只见顾屿正背对着她，站在院子的水龙头旁，手里拿着她平时浇花的小水壶，正仔细地给墙角的几盆茉莉和栀子花浇水。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动作舒缓而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看到站在纱门边的苏晚意，他脸上立刻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苏晚意怔怔地看着他，心头那点失落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饱胀的暖意取代。他……没走。他不仅没走，还在帮她浇花。
“你……”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看它们有点干了，就顺手浇一下。”顾屿放下水壶，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伸手理了理她睡醒后有些凌乱的鬓发，“睡得好吗？”
他的指尖带着清晨的微凉，触感却无比温柔。苏晚意仰头看着他，在他眼底看到了清晰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昨晚……是不是没怎么睡？
“还好。”她轻声回答，目光落在他微皱的衬衫上，“你……一直没回去？”
“在客厅沙发上靠了一会儿，”顾屿语气轻松，仿佛不值一提，“不放心你。”
简单的三个字“不放心你”，让苏晚意的心尖狠狠一颤。所有的忐忑和不安，似乎都在他这句平淡却厚重的话语里得到了安抚。
“我去做早餐，”她压下鼻尖的酸意，转身想往厨房走，“你想吃什么？”
顾屿却拉住了她的手：“别忙了，我出去买。巷口那家馄饨摊应该开了。”他顿了顿，看着她，眼神带着询问，“一起？”
这是否意味着，他不惧于让镇上的人看到他们一同出现？甚至在可能遇到他母亲的情况下？
苏晚意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这份坦荡和坚定。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等我换件衣服。”
清晨的古镇，沐浴在雨后清新的阳光中。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植物清香。两人并肩走在逐渐苏醒的巷子里，偶尔有早起的镇民投来好奇或善意的目光。
顾屿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姿态坦然自若。他会侧头低声跟她介绍哪家的豆花更嫩，哪家的烧饼更酥，仿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
在馄饨摊坐下时，老板显然认出了顾屿这个最近常出现的“外来客”，又看到他和苏晚意交握的手，脸上露出憨厚又了然的笑意，热情地招呼着。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汤清馅足，撒着翠绿的葱花和虾皮。顾屿很自然地将自己碗里的馄饨舀了几个到她碗里：“多吃点，你太瘦了。”
这种日常的亲昵，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苏晚意心动。她低着头，小口吃着馄饨，感觉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幸福感中。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当两人吃完馄饨，沿着河边慢慢走回书店时，远远便看到“墨香”门口停着一辆与古镇格调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
顾屿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握着苏晚意的手微微收紧。苏晚意的心也随之一沉，刚刚的温馨瞬间被紧张的预感取代。
车门打开，下来的果然是顾母。她今天换了一身更显气场的套装，妆容精致，神色平静，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压力。她的目光扫过两人紧握的手，最后落在顾屿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阿屿，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顾屿面色平静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静音了，没注意。妈，您这么早有事？”
“来接你去吃早餐，顺便谈谈。”顾母的语气不容拒绝，她的视线终于转向苏晚意，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态度比昨天稍缓和，却依旧疏离，“苏小姐，不介意我把儿子借走一会儿吧？”
苏晚意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被顾屿紧紧地握住。
“妈，我和晚意刚吃完早餐。”顾屿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清晰的维护，“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顾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儿子如此直白的回复感到不悦。她看了一眼周围逐渐多起来的行人，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冷了几分：“你确定要在这里谈？关于公司下一步的战略调整和几位董事的提议？”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顾屿的责任所在。
顾屿沉默了片刻，下颌线微微绷紧。他侧过头，看向苏晚意，眼神里带着歉意和让她安心的意味：“等我一下，很快。”
苏晚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点了点头：“嗯。”
顾屿松开她的手，走向母亲的车。顾母深深看了苏晚意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转身也上了车。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消失在巷口。
苏晚意独自站在原地，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刚刚吃下去的馄饨仿佛堵在了心口，沉甸甸的。
她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她知道，这场无声的战役，才刚刚开始。而顾屿，正独自走向属于他的战场。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书店的门。风铃叮当作响。
她不会退缩。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此刻，她选择相信他，相信他们共同守护的这份温暖。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书店，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一切仿佛如常，却又暗流涌动。
等待，变得漫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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