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离去时带来的冰冷死寂，如同实质般弥漫在书店的每一个角落。夕阳最后的余晖彻底消失，暮色沉沉压下，窗外逐渐亮起的暖黄灯笼，也无法驱散苏晚意心头的寒意。
她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柜台上那张孤零零的白色名片上。烫金的字迹在渐暗的光线下，像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片，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许久，她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名片的冰凉边缘，像被蛰了一下般猛地缩回。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她将名片拿起，没有再看，而是径直走到柜台后，拉开了最底层一个很少打开的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些陈年的账本和杂物。她将那张名片塞进一本厚厚的、早已不再使用的硬皮账本夹层里，然后用力推上了抽屉。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冰冷的世界暂时隔绝在外。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背靠着柜台，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的木地板透过薄薄的裙料传来寒意，她却浑然不觉。
耳朵里嗡嗡作响，律师那些公式化却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录音，反复播放。
“并非仅仅关乎他个人……”
“影响到数千员工的生计……”
“建立在充分认知和理性判断之上……”
“一时的情感冲动……”
“力所能及的帮助……”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心。那厚重的文件夹虽然被拒收了，但其象征的巨大差距和压力，却无形地压在了她的心口，沉甸甸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将脸埋进膝盖，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孤独和无助感如同潮水般袭来，比上一次顾母直接来访时更甚。这一次，对方甚至没有亲自出面，只是派来了两个冰冷的“法律代言人”，用最“体面”的方式，向她展示了横亘在她与顾屿之间的，是怎样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窗外，渐渐沥沥地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青瓦屋檐，声音由疏到密，很快连成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幕。晚风裹挟着雨丝的凉意，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柜台上的小台灯灯罩轻轻晃动，投下的光影也随之摇曳不定。
店里没有开大灯，只有那盏小台灯散发着微弱而固执的光晕，勉强照亮她蜷缩的一小片天地。
她就那样坐着，听着雨声，任由冰冷的绝望一点点侵蚀四肢百骸。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她的存在，只会成为他的负累和麻烦？是不是放手，才是对他更好、更“理性”的选择？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蜷缩起来。
不。不能。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却没有了泪水。眼底反而燃起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苗。
她想起顾屿坚定的眼神，想起他温暖的怀抱，想起他说“别怕，有我在”时的郑重，想起他因为她一点点笨拙的努力而露出的惊喜笑容。
那不是冲动。至少，不全是。
如果她此刻退缩了，那才是对他真心的辜负，对他们之间所有温暖的背叛。
她不能就这样认输。
苏晚意扶着柜台，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古镇。雨水在青石板路上汇成细流，倒映着朦胧的灯火，世界一片模糊不清。
就像她此刻的未来。
但她的心，却奇异地一点点安定下来。
她转身，没有去开大灯，而是走到那小厨房里。她烧了一壶热水，找出顾屿之前买来、她一直没舍得喝完的那罐好茶叶，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
茶香袅袅升起，带着微苦的清芬，驱散了些许空气中的冰冷。她捧着温热的茶杯，重新坐回窗边的老位置。
雨声潺潺，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她小口喝着热茶，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暖意渐渐蔓延到冰冷的胃里，也似乎注入了一丝力量到心里。
她不再去想那些庞大的集团、复杂的责任、冰冷的律师。她开始想自己能做什么。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书店里显得有些刺眼。她点开那个文化分享平台，看到了文化站工作人员那条正式的邀请私信。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认真地回复，接受邀请，并开始构思分享的内容大纲。
她又点开自己之前发布的那些关于古籍修复的短视频。下面的留言比之前多了一些，有好奇询问的，有表示赞叹的，也有同好交流心得的。她一条条仔细地看着，然后认真地、一条条地回复。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神情专注而平静。窗外雨声不止，店内灯光昏黄，但她的一方屏幕却亮着，仿佛黑暗中的一盏小小的心灯。
她知道自己力量微薄，或许永远无法真正“匹配”顾屿的那个世界。但她可以努力发光，发自己的光。照亮自己，也或许，能微微照亮他疲惫归来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渐小了下去。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顾屿发来的消息。
【刚开完最后一个会。明天一早的车回来。很想你。】
看着那简单的几个字，尤其是最后三个字，苏晚意的眼眶再次发热，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和害怕，而是因为思念和一种油然而生的勇气。
她拿起手机，认真地打字回复：
【我也很想你。路上小心，等你回来。】
发送成功后，她放下手机，重新捧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看着窗外雨歇后格外清澈的夜空，几颗星子挣扎着从云层后露出微弱的光芒。
夜雨终会停歇，寒潮也无法永驻。
只要心里的那盏灯不灭，只要还有等待和思念的人，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未知的风雨。
她站起身，深吸了一口雨後清冽潮湿的空气，感觉浑身的冰冷和僵硬都舒缓了许多。
明天，他就要回来了。
而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他，也去迎接所有可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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