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碾过官道，发出单调的声响。
自那日遭遇灾民已过去数日，队伍中的气氛却并未完全轻松下来。
林玥瑶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马车里，悉心照料着那个昏迷的小女孩。她的话变少了，时常望着车外出神，眼底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思索。
李简提供的金疮药和化瘀膏效果极佳，小女孩身上的外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好转，只是人依旧沉睡。
李简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时常与她谈笑风生，多数时间骑在马上，与公良北、傅小康商议着什么。
车队的速度明显加快，仿佛在逃离什么，又像是在奔赴一个明确的终点。
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车厢内，林玥瑶正用银匙小心地给小女孩润湿嘴唇。忽然，她看到那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微地颤动了几下。
林玥瑶的手瞬间停住，屏住了呼吸，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在她紧张的注视下，那双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迷路的孩子，不知身在何方。
“呃……”一声极其微弱、沙哑的呻吟从她干裂的嘴唇间溢出。
“你醒了？”林玥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她几乎是瞬间就握住了那只小手，
“别怕，没事了，你现在安全了。”
小女孩的目光缓缓聚焦，努力地辨认着眼前这张脸。
苍白、美丽、写满了关切。记忆的碎片艰难地拼凑——官道上的混乱、士兵的呵斥、绝望的哭喊……然后，是这张脸！是她在最饥饿、最害怕的时候，给了她那袋救命粮食的漂亮姐姐！
“舒儿！水！快拿水来！”林玥瑶急忙低声唤道。
一直在一旁打盹的舒儿一个激灵醒来，见状也是大喜，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林玥瑶小心地将小女孩的头稍稍扶起，一点点地将水喂给她。
几口温水下去，小女孩的眼神清明了不少。她贪婪地抿着水，眼睛却一直看着林玥瑶，充满了依赖和困惑。
“慢点喝。”林玥瑶柔声说着，用绢帕轻轻拭去她嘴角的水渍，“你昏睡了好几天，现在觉得怎么样？头还疼吗？”
小女孩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依旧细若游丝：“……娘……我娘呢？”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林玥瑶的心口。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前瞬间闪过那妇人头上染血的石头和那片暗褐色的土地。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温和：
“你娘……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现在不疼了，也不饿了。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小女孩怔怔地看着她，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大颗的泪珠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入鬓角。
她没有哭闹，只是默默地流泪。这种沉默的悲伤，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林玥瑶将她轻轻搂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不好？”
小女孩，在她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襟。
这时，马车外传来七宝的声音：“林小姐，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林玥瑶替小女孩掖好被角，柔声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让舒儿姐姐陪着你。”
小女孩的眼神瞬间流露出些许慌张和不舍，小手攥得更紧了。
林玥瑶心下微软，安慰道：“真的很快回来。”
她起身走出马车，看到李简正骑在马上，在一旁缓行。
“楚公子寻我何事？”她走近问道。
李简勒住马，语气如常道：“林小姐，即将进入京畿。前方各路关卡盘查日渐严密，你这般模样，目标太过明显。”
林玥瑶闻言，脸色微微一凝。她自然知道盘查严密意味着什么。
李简继续道：“为防万一，需得委屈林小姐一二。”
“公子请讲。”
“我想请林小姐和舒儿姑娘，暂时移步到后面的货运马车之中。”
李简指了指队伍中几辆覆盖着油布、运送物资的马车。
“我会让人稍作布置，你们藏在货物之中，或可避过关卡耳目。待平安通过这段路，远离了京畿范围，再换回不迟。”
这个安排合情合理，林玥瑶虽然觉得要藏身货堆有些委屈，但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况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看了一眼马车内，犹豫道：“可是那孩子刚醒，我……”
“林小姐放心，”李简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
“我的马车更为平稳，医官也会随车照看，对她伤势最为有利。”
林玥瑶又看了一眼，最终咬牙点头：“……好，就依公子安排”
李简颔首。
林玥瑶转身回到马车内。小女孩立刻睁大了眼睛望向她，那眼神清澈却深不见底，没有了孩童惯有的懵懂，反而是一种近乎警惕的专注。
她没有出声，只是微微抬起了小手，轻轻抓住了林玥瑶的衣袖。
林玥瑶坐在榻边，反手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心中已有了决断，柔声开口道：“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丫……丫丫。”声音细如蚊蚋。
“丫丫？”林玥瑶轻柔地抚过她的头，顺势说道：
“丫丫，姐姐和舒儿姐姐要暂时离开一下，换到后面的车上去。”
丫丫的小手瞬间收紧了些，她没有哭闹，只是那双过于安静的眼睛里，隐藏着一丝恐慌。
林玥瑶被她这沉默的依恋揪紧了心，连忙安抚道：
“别怕，只是暂时的。前面路上有关卡，姐姐不能被发现。你乖乖留在这辆大马车里，这位大哥哥……”
她指了指车外的方向，“和车里的医官伯伯会照顾好你。你好好吃药，好好睡觉，等安全通过了那段路，姐姐就回来接你，好不好？”
丫丫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几秒，才极慢、极轻地点了一下头，攥着衣袖的手指一点点地、极其不舍地松开。
没有哭泣，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安静。这种超乎年龄的懂事和克制，比任何哭闹都让林玥瑶感到心酸。
林玥瑶喉头一哽，俯身轻轻抱了抱她单薄的小身子，在她耳边郑重地低语：“拉钩。姐姐一定回来接你。”
丫丫在她怀里，很轻地“嗯”了一声。
安抚好丫丫后，林玥瑶才和舒儿抱着一个小包袱，一步三回头地，在七宝的引领下，走向一辆货运马车。
她总觉得身后那道安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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