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的天,说变就变。刚入秋,风声就一阵紧过一阵。
先是听说日本人动了手,占了沈阳城。消息传到放牛沟,起初人们还将信将疑,直到南边逃难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带着满脸的惊惶和支离破碎的传闻,大家才真的慌了。
张金贵坐不住了,连着几天往元宝镇跑,想打听更确切的消息。回来时,脸沉得像水。“乱了,全乱了!奉天那边枪炮声没停过,日本人还在往北推!元宝镇上也人心惶惶,好多人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往北边跑了!”
鲜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来了,到底还是来了。比她知道的那个“未来”,似乎更早,也更凶险。她强迫自己镇定,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放牛沟无险可守,离铁路线也不算远,绝不是安全之地。
“爹,”她找到焦躁得在屋里转圈的张金贵,声音尽量平稳,“咱家也得早做打算。俺听逃难的人说,哈尔滨那边洋人多,城也大,日本人一时半会儿未必敢硬碰硬。咱是不是……也往那边避避?”
张金贵猛地停住脚步,瞪着鲜儿:“去哈尔滨?那得多远?这房子、这地、铺子里的货,都不要了?”
“爹,命比啥都要紧!”鲜儿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决,“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人平安,往后还能挣回来。俺前些日子攒下些钱,也换了些硬通货,路上够用。库里的药材、皮子,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埋起来,总比留给日本人强!”
李氏搂着被吓住的粮儿,在一旁抹眼泪:“他爹,鲜儿说得在理啊……听说日本人杀人都不眨眼……”
粮儿紧紧抓着鲜儿的衣角,小脸煞白:“鲜儿姐,俺怕……”
鲜儿摸摸他的头,把他揽到身边,目光却依旧看着张金贵。张金贵看着一家老小,又想想听到的那些惨状,一跺脚:“行!听你的!走!”
决定一下,张家立刻像上了发条般忙碌起来。鲜儿成了主心骨,指挥长工和临时雇来的两个短工,将粮食、细软、贵重的药材和皮子打包,不方便带的大件家具和一部分粮食,连夜在后院挖坑埋藏。她把自己珍藏的那些西药和贵细药材贴身藏好,又把积攒的银元分了几处缝在大人孩子的棉袄夹层里。
乱世里,钱财露白就是催命符。
不过三四天功夫,一切准备停当。张家套了两辆大车,一辆坐人,一辆拉货,天不亮就悄悄离开了放牛沟。回头望去,生活了多年的院落在晨曦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也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回来。
路上并不太平。通往北边的土路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和车辆,哭喊声、咒骂声、牲畜的嘶鸣声混成一片。不时有溃兵散勇冲过来抢夺财物,甚至还有小股的马匪趁火打劫。张金贵紧张地握着早年防身用的一把老砍刀,鲜儿则把粮儿紧紧护在怀里,一双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她依着前世在乱世中求生的经验,让家里人都抹黑了脸,穿得破旧,车辆也用破席子遮盖得严实,尽量不引人注意。夜晚宿在野外时,她坚持轮流守夜,不敢有丝毫松懈。
越往北走,气氛越是紧张。关于日本人暴行的传言越来越具体,听得人毛骨悚然。沿途可见被焚毁的村庄,废弃的车辆,有时还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粮儿被吓坏了,大部分时间都缩在鲜儿身边,只有紧紧挨着她才能稍微安心。“鲜儿姐,咱能跑到没日本人的地方吗?”他小声问,声音带着哭腔。
“能,”鲜儿搂紧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只要咱一家人在一起,就能跑到。”
历经大半个月的颠簸和惊吓,当哈尔滨那高低错落、带着异域风情的屋顶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随即又被涌入这座大城市的更多难民潮惊得心头沉重。
哈尔滨城里也是乱糟糟的,街上挤满了逃难来的人,神色仓皇,寻亲觅友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旅馆早已爆满,房租飞涨。张金贵赶着车在道外区转悠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在一条嘈杂的巷子里,赁下了一个狭小破旧的院落,价钱却比平时贵了五六倍。
安顿下来,清点行李,带来的财物在路上损耗了一些,但根基尚在。一家人挤在低矮的土坯房里,听着外面街巷传来的各种陌生声响,都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总算……暂时安生了。”张金贵瘫坐在炕沿上,长长吁了口气,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
李氏搂着粮儿,默默垂泪。粮儿靠在鲜儿身上,已经睡着了,但睡梦中仍不安稳,时不时抽噎一下。
鲜儿轻轻拍着粮儿的背,目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隙,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哈尔滨,她来了。
传武,你现在在哪里?是否正迎着南下的日军而去?她知道,这里的安稳只是暂时的,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随波逐流的谭鲜儿了。
她握了握缝在衣角里的几块银元,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活下去,带着这一家人,在这乱世里活下去。
哈尔滨的冬天来得早,刚进冬月,北风就卷着雪沫子,刮在人脸上像小刀子割。
道外区这处赁来的小院,墙薄窗破,即便整天烧着炕,屋里也存不住多少热气。一家人挤在唯一暖和的里屋,呵出的气都带着白雾。
坐吃山空不是办法。带来的银钱虽还有些,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物价一天三涨,谁也不知道要在这冰城躲到什么时候。张金贵急得嘴角起泡,想出去找点营生,可这人生地不熟,满街都是逃难来的,哪有那么容易。
“爹,娘,”鲜儿看着日渐消沉的一家人,开了口,“俺琢磨着,咱还有点本钱,不如在附近支个小摊,卖点热乎吃食。这南来北往逃难的人多,总要吃饭。咱不求赚大钱,能糊口就行。”
李氏搂着粮儿,唉声叹气:“这能行吗?咱外地人,别让人欺负了。”
“试试看吧,”鲜儿语气平静,“总比干坐着强。”
张金贵想了想,也确实没别的路子,便点了头。鲜儿拿出些钱,让张金贵去置办了些简单的家伙事——一个旧铁皮桶改成的炉子,一口小铁锅,几张歪歪扭扭的矮桌和条凳。她又凭着前世在关东各地奔波时尝过的味道,和面、调馅,做了些山东人拿手的棒子面饼子和杂烩汤。汤里没什么好料,不过是些便宜的下水、萝卜、白菜,但舍得放盐和辣椒,热乎乎的一大碗,在这冻死人的天气里,闻着就勾人馋虫。
摊子就支在离住处不远的街口,挂了个简陋的木牌,写上“张记热汤”四个歪歪扭扭的字。第一天开张,鲜儿系着粗布围裙,站在呼呼冒白气的汤锅后,看着街上行色匆匆、面带菜色的人群,心里也没底。
“热汤!热饼子!”她学着旁边摊贩的样,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带着点山东口音。
许是那热腾腾的蒸汽和食物朴实的香味吸引了饥肠辘辘的路人,很快就有几个穿着破旧棉袄的汉子围了过来。鲜儿手脚麻利地盛汤、拿饼子,收钱找钱,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却利索。
“嘿,这汤味儿正!辣乎乎的,驱寒!”一个汉子吸溜着喝了一大口,赞道。
“饼子也实在。”另一个附和。
小小的摊子,竟也慢慢有了些人气。鲜儿话不多,但算账清楚,给的分量也足,渐渐的,有了些回头客。张金贵负责采买和打杂,李氏身子好些时,也帮着洗刷碗筷。粮儿则乖乖坐在摊子后边的小马扎上,不吵不闹,只是偶尔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来往的行人。
一天下来,竟也赚了些铜板,虽不多,但足够一家人当天的嚼谷,还能略有盈余。张金贵数着那些带着油渍的铜钱,脸上多日来的阴霾总算散开了一些:“鲜儿,还是你有主意。”
鲜儿没说话,只是默默擦洗着锅灶。她的手在冷水里冻得通红,心里却盘算着明天要多备些什么料。活下去,在这陌生的城市里,用这最微末的营生,先扎下根来。
哈尔滨的局势同样不稳。街上时常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巡逻,气氛压抑。关于前线战事的消息真真假假,传得人心惶惶。鲜儿在摊子上,听着南来北往的食客压低声音交谈,零碎地拼凑着信息。奉天丢了,吉林危殆,日军还在往北推进……每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传武在奉军里,他此刻会在哪里?是在抵抗,还是已经……她不敢深想。只能把所有的焦虑和担忧,都化作忙碌的动力。她把小摊打理得越发整洁,汤饼的味道也尽力维持着水准,甚至还在汤里偷偷加些提鲜的山菌粉——那是她从放牛沟带出来的少量存货之一。
一天傍晚,收摊比平时晚了些。鲜儿正低头收拾碗筷,忽然听到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抬头望去,只见一队穿着灰布军装、浑身带着尘土和倦意的士兵,默不作声地从街口经过。队伍很长,许多人都带着伤,绷带上渗着暗红的血迹,眼神空洞麻木。
是撤退下来的部队。
鲜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急切地在那些疲惫不堪的脸上搜寻。没有,没有那张熟悉的面孔。她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鲜儿姐,”粮儿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轻轻拉住她的袖子,小声说,“回家吧,俺冷。”
鲜儿回过神,看着粮儿被冻得发红的小脸,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纷乱。“好,回家。”她拉起粮儿冰凉的手,推起收拾好的家什车,步履沉重地朝着那个狭小的院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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