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的秋意渐浓,汴水河面泛起的薄雾,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悄然散去,却似乎有些更阴冷的雾气,正无声地凝聚在郑府那高墙深院之内。
郑万春的书房里,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墨锭研磨开来的微臭与阴谋酝酿的特殊气息。他并未亲自执笔,而是由一位重金聘请、文笔刁钻却屡试不第的老秀才操刀,郑万春与几名核心胥吏则在一旁补充细节,完善那足以致命的构陷之网。
“罪名之一,便是‘收受贿赂,徇私枉法’。”郑万春冷笑着,指尖敲了敲桌面,“前次那争牛案,得牛的那户人家,据说事后曾提了一只鸡、一篮鸡蛋去谢过狄仁杰。哼,鸡与鸡蛋虽不值钱,但‘受贿’之名,可大可小。我们要做的,便是将这鸡与蛋,变成‘纹银二十两’!”
一名胥吏立刻接口:“此事容易,那户人家是城外老实巴交的农户,吓他一吓,再许他些好处,让他改口说送的是银钱而非鸡蛋,他不敢不从。小人可去找他‘说道说道’。”
老秀才闻言,提笔便在状纸上添油加醋,将“感激之下奉上家养母鸡一只,鲜蛋十枚”的民间常情,扭曲成了“为求偏袒,暗中奉上贿银二十两,狄判佐欣然笑纳”。
“其二,便是‘结交匪类,诽谤时政’。”郑万春眼中闪过更恶毒的光芒,“狄仁杰初来汴州时,是否曾与城南那几个喜好议论朝政的落魄文人有过往来?”
“确有此事!其中一人姓王,好发牢骚,曾当众非议过朝廷去年加征的丝绢税。狄仁杰当时也在场,虽未随声附和,但也未加斥责,只是静静听了。”另一名胥吏连忙证实。
“这就够了!”郑万春抚掌,“往来便是结交!听闻便是默许!那王生酒后狂言,便是‘诽谤时政’的铁证!他狄仁杰身为朝廷命官,与这等狂生交往,其心叵测!再去寻那王生,让他咬死了,说狄仁杰曾对他抱怨过……嗯,就抱怨过‘朝中许敬宗、李义府等大臣,任用私人,堵塞贤路’!”
此言一出,连那老秀才都笔尖一颤。这已不仅仅是构陷狄仁杰,更是要将朝中如今权势熏天的许、李二位直接拉下水,借其势来压人,其计不可谓不毒辣。可以想见,若许、李得知地方一小吏竟敢非议他们,震怒之下,狄仁杰绝无幸理。
伪造的证据也在同步进行。一本精心做旧的流水账簿被炮制出来,上面用模糊的笔迹记录着几笔根本不存在的“狄判佐”收受的“常例钱”;几封模仿狄仁杰笔迹、语焉不详却又暗藏机锋的书信也被伪造出来,内容看似寻常问候,但在特定语境下,极易被解读出对时政的不满。
数日之后,一份措辞激烈、证据“翔实”的弹劾状,连同那些伪造的账页、书信抄本,被郑万春通过家族在长安的关系,绕过常规的州府渠道,直接递入了御史台,并且特意暗示此事或与“非议许相、李侍郎”有关。
此时的朝堂,正值许敬宗、李义府借助帝后权势,大肆清除异己、巩固权位之际。他们对任何潜在的批评都极为敏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份来自汴州的状纸,恰好触及了他们的逆鳞。
“区区一个汴州判佐,也敢妄议朝政,诋毁大臣?”许敬宗在值房内看到这份转来的状纸,冷哼一声,并未深究其中真伪。在他看来,无论真假,借此立威,震慑地方官员,亦是好事一桩。
“此风不可长。”李义府的意见更为直接,“当严查以儆效尤。”
很快,一道盖着御史台印信的敕令便从长安发出,以飞驿速度驰往汴州。敕令内容简明而冷酷:着即对汴州判佐狄仁杰被劾收受贿赂、结交非人、诽谤时政等事,进行严查,若情属实,即刻革职拿问,解送京师。
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汴州官场悄然炸响。那些原本就对狄仁杰又敬又畏,或与郑家牵连颇深的官吏,心态各异,有幸灾乐祸者,有兔死狐悲者,亦有静观其变者。
而此刻的狄仁杰,尚在公廨之内,埋首于新的案卷之中,对那张正从长安向他笼罩而来的无形罗网,恍然未觉。
秋风吹过汴水,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入冰冷的河水之中,无声无息。一场针对他的风暴,已然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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