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平稳地燃烧着,将李治伏案的身影投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他正执朱笔,在一份关于来年科举拟增明算科的奏疏上做着批注,试图将全副心神沉浸于政务,以驱散脑海中盘桓不去的杂念。殿外秋风掠过竹林传来的沙沙声,檐下铁马偶尔的叮咚,乃至更漏滴答,都清晰可闻。
然而,就在某一刹那。
没有任何征兆,烛火不曾摇曳,门窗未曾响动,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未曾卷入。但李治执笔的手,却猛地顿住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他。并非听到或看到了什么,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警觉,仿佛平静的湖面被一颗无形的石子打破,荡开无声却剧烈的涟漪。他感到背脊窜起一丝寒意,颈后的汗毛微微立起。
他霍然抬头。
目光如电,扫过空旷的大殿。蟠龙柱静默矗立,帷幔低垂不动,一切陈设依旧。然而,就在御案前方不远,那片原本空无一物、被烛光与阴影交织笼罩的区域,一道青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那里。
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与阴影同在,只是此刻才愿意被凡俗的目光所捕捉。
李治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护驾”二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深处。他握着朱笔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御案的边缘,稳住瞬间有些失衡的身形。
是他!
尽管时隔多年,尽管那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朦胧,更添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深邃与难以测度,但李治绝不会认错。那袭青衣,那份超然物外、仿佛独立于时光长河的气质,与记忆中终南山云雾深处的身影彻底重合。
震惊、骇然、一丝被侵犯领地的暴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种种情绪如同沸水般在他心中翻涌。帝国的中枢,守备最森严的御书房,竟被人如入无人之境般闯入!这已不是挑衅,而是近乎神魔手段的展示,是对他皇权尊严最直接的撼动。
然而,多年的帝王生涯,早已将隐忍与克制刻入骨髓。李治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那瞬间锐利起来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青衣人身上,试图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些许端倪。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沉重得让人窒息。
打破这死寂的,是东方墨。
他并未有任何动作,依旧静立如松,只是微微抬起眼帘,那双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看着龙椅上那位身躯紧绷、威仪天成,却难掩眼底那一丝惊悸的帝王,唇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平和而清晰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敲在李治的心上:
“一别经年,陛下别来无恙?”
没有称谓,没有礼节,如同老友重逢最寻常的问候。可在此情此景之下,这平淡的话语,却蕴含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李治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他缓缓将朱笔搁回青玉笔山,动作尽量保持着帝王的沉稳,但细微的颤抖依旧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靠向椅背,双手扶在扶手上,指节依旧用力,试图借此汲取一些支撑的力量。目光与东方墨坦然对视,最初的惊骇逐渐被一种极度复杂的审视与冰冷所取代。
殿内的烛火,似乎在这一刻,跳动得更加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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