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墨城最大的船坞——“千帆坞”却并未沉寂,反而比白日更加喧嚣炽热。数十处巨大的造船台沿着蜿蜒的海湾依次排开,如同巨兽的肋骨,伸向深水区域。此刻,其中五十座船台上,新舰的建造工程正同时进行,进入了最关键的核心阶段——铺设龙骨。
夜空中星子稀疏,海面被船坞内燃起的数以千计的火把与特制防风雨气死风灯映照得一片通明,火光跳跃,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随波晃动,仿佛将整片海湾都点燃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铁木香气、熬煮桐油与鱼胶的刺鼻气味,以及炭火燃烧后的焦灼气息,混杂着海风的咸腥,形成一种独属于创造与力量的氛围。
敲击声、拉锯声、号子声、工匠们短促有力的指令声……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庞大而富有生命力的轰鸣,压过了不远处海浪拍岸的节奏。巨大的南洋铁木,以其远超寻常木材的坚硬与韧性,被选为新舰的龙骨与主要肋材。这些木材需要数十名壮汉合力,喊着号子,利用滑轮组与撬杠,才能艰难地移动、校准、定位。
李恪站在船坞旁特意搭建的一座高耸的指挥木台上,俯瞰着这片如同白昼般繁忙的景象。他已脱下丞相的紫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劲装,外罩御寒的斗篷。夜风吹动他的衣袂,也带来了下方蒸腾的热浪与喧嚣。他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离他最近的一座船台上,那正在被工匠们小心翼翼合拢的、巨大的舰船龙骨。
那龙骨粗壮异常,呈现出铁木特有的、近乎金属的深赭色光泽,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仿佛一条沉睡巨龙的脊柱,正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当最后一段关键的龙骨构件在号子声与榫卯精准咬合的沉闷响声中,严丝合缝地嵌入主体结构时,李恪一直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此舰,当命名为‘破浪’。”他望着那已初具雏形的雄健身影,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仿佛这名字本就该属于它。
他身后,一位负责此船台的老工匠,手中还捧着一卷前朝楼船图的仿本,闻言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嗫嚅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基于经验的迟疑。毕竟,按照传统规制,新舰的命名往往有其固定章法,或取祥瑞,或用典故作喻。
李恪并未回头,却仿佛感知到了老工匠的犹豫。他俯身,从脚边散落的铁木边角料中,随手拾起一块。甚至未曾见他如何动作,只是指尖微动,内力流转处,木屑纷飞如雪。不过片刻功夫,那原本棱角分明的木块,便在他掌中化作了一个线条流畅、充满动感与冲击力的船首像雏形——那并非传统的瑞兽或神只,而更像是一柄破开水波的利刃,又似一只蓄势待发的海鹰头颅,充满了力量与速度的美感。
他将这粗糙却神韵已具的船首像模型递给那老工匠,目光依旧凝视着下方那正在成型的“破浪”舰龙骨,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力度:
“旧的图卷,可以参考,但不必奉为圭臬。我们脚下的路是新的,海是新的,未来的航程亦是新的。忘掉那些束缚手脚的旧制,我们此刻所做的,便是在亲手书写……属于我们自己的,新的历史。”
他的话语,在这火光冲天的船坞夜空中回荡,不高昂,不激烈,却带着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力量,如同那正在被铁木龙骨塑造的舰船一般,蕴含着开拓未来的决心。老工匠捧着那奇特的船首像,看着眼前这位身份尊贵却言辞恳切的丞相,眼中的迟疑渐渐被一种新的光芒所取代。
五十艘新舰的龙骨,在这不眠的夜晚,于千帆坞的火光与轰鸣中,同时铺就。它们承载的,不仅仅是木材与工艺,更是华胥国劈波斩浪、走向深蓝的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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