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的僵局,如同被投入冰水的滚油,表面沸腾,内里却迅速冷凝。争议依旧存在,但推动敕令出台的力量,却肉眼可见地消散了。关键的转折,并非源于某位重臣的激烈反对,而是源于蓬莱殿那始终如一的、意味深长的沉默。
数日过去,武媚未曾就此事公开发表过任何看法。她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紫宸殿,聆听朝议,处理她分内的政务,甚至在李治因争论而动怒时,还会温言劝慰两句“陛下保重龙体”。然而,每当话题引向沙门拜君亲,需要她表态或至少是某种程度的支持时,她便恰到好处地保持了缄默。那沉默并非空洞,而是一种具有明确指向性的、富有压力的留白。
这种沉默,被朝堂上那些嗅觉灵敏的官员精准地捕捉并解读。
那些原本就反对此议的官员,底气更足了。皇后的沉默,在他们看来,无异于一种无声的纵容,甚至是隐晦的认可他们的立场。
那些骑墙观望的官员,则更加坚定了按兵不动的决心。帝后意见明显不一,此时贸然站队皇帝,风险极高。皇后的沉默比直接的反对更具威慑力,因为它意味着她可能拥有的、更庞大的潜在支持力量并未被发动,也意味着她不愿在此事上为皇帝背书。
即便是那些原本有心支持李治以表忠心的官员,此刻也不得不重新权衡。皇后的态度如此明确(即使是通过沉默来表达),强行推动敕令,不仅会得罪庞大的宗教势力,更可能触怒蓬莱殿,未来的仕途堪忧。
于是,一个奇特的现象出现了:尽管李治数次在朝会上明确表示要推行敕令,但负责起草的中书省官员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拖延——或曰“条文需字斟句酌”,或曰“尚需征询鸿胪寺及宗正寺意见”,或干脆以“争议过大,恐伤和气”为由,将草案压在了繁冗的流程之中。门下省的审核更是杳无音信。政事堂的几位宰相,除了个别儒家出身者还会私下向皇帝表达支持外,多数人也选择了置身事外。
李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意志在这套官僚体系的“软抵抗”和无处不在的沉默联盟面前,一点点被消解、被搁置。他试图召见心腹,施加压力,却发现连心腹也面露难色,言辞闪烁。他仿佛独自一人在推动一块巨大的磐石,而身后,空无一人。那个他最需要、也最应该与他并肩的人,正站在不远处,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袖手旁观。
最终,在一次气氛沉闷的常参之后,首席宰相不得不上前,以一种近乎怜悯的、公式化的口吻禀奏:“陛下,沙门拜君亲之议,朝野争议颇巨,释道两教及诸多臣工皆以为需慎重。为免激起物议,有损麟德新政祥和之气,臣等商议……此事或可暂予搁置,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李治靠在御座上,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露出一抹惨淡而了然的笑意。他知道,这并非暂缓,而是终结。他精心策划、意图重振皇权的举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夭折了。没有激烈的对抗,没有公开的否决,只是在一片默契的沉默和消极执行中,化为乌有。
他输了。不是输给某个具体的政敌,而是输给了那弥漫在空气中、由武媚的沉默所主导的无形力量。这场无声之弈,他败得彻底,甚至找不到可以指责的对象。唯有那蓬莱殿方向传来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宁静,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也清晰地标示出,这大明宫内,真正的权力重心,已然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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