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死寂如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旁观者的心头。
风似乎都凝滞了，不敢吹拂。先前惊天动地的能量爆鸣、法则碰撞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膜深处嗡嗡作响，与眼前这极致的静形成了尖锐的对比，折磨着所有人的神经。
高天之上，因激战而汇聚的混乱灵气旋涡尚未完全平息，如同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伤口，偶尔还有细微的电蛇在其中窜动，映照得下方一片狼藉的擂台忽明忽暗。那加持了无数代先人心血、坚不可摧的青罡石擂台，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深刻的沟壑纵横交错，一些地方甚至被高温熔成了琉璃状的结晶，兀自散发着袅袅青烟和刺鼻的气味。符文碎片如同死去的萤火虫，零星地闪烁着，最终彻底黯淡下去。
擂台一角，那曾经象征着凌家至高权柄与武力的八道身影，此刻如同被丢弃的破烂玩偶，堆叠在一起。他们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修为被彻底禁锢，连动弹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尤其是二长老凌破军和四长老凌啸林，脸色灰败如死人，丹田与经脉被废，修为尽失的痛苦和绝望，几乎吞噬了他们的心智，眼神空洞地望着扭曲的天空，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凌绝、云璃、蓝玲儿三人，静立在废墟中央。
凌绝周身那玉质的光泽已缓缓内敛，只有眼底深处，还偶尔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灰红劫芒。他呼吸平稳，仿佛刚才那场以一敌九、硬撼半步战尊的恶战，只是信步走过了一段寻常路途。唯有他脚下微微下陷、布满细微裂纹的石面，暗示着那具躯体曾承载了何等恐怖的力量。
云璃依旧清冷如月，流霜月魄环安静地悬浮在她身侧，散发着柔和的皎洁光晕，驱散着周围的血腥与戾气。她纤尘不染，仿佛之前的激战只是月下的一场轻舞。
蓝玲儿指尖，一点冰蓝与赤红交织的星芒悄然隐没，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双蕴藏着星渊奥秘的眸子扫过全场，将众人惊骇、茫然、狂喜、恐惧的种种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
这绝对的静，被一阵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声打破。
是凌啸凡和凌天羽。这两位旁系的代表人物，此刻张大着嘴，眼球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凸出，死死地盯着那堆叠的“人堆”，尤其是位于最上方、面如金纸的凌天正。他们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脏狂跳的声音几乎自己都能听见。大脑一片空白，反复回荡着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败了？就这么败了？凌家嫡系，这八位在他们眼中如同擎天巨柱、不可撼动、执掌生杀大权的至高存在，竟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败得如此彻底，如此……凄惨？
一种近乎虚幻的不真实感攫住了他们。这真的是那个曾经需要他们仰望、敬畏、甚至暗中嫉恨的嫡系高层吗？看着他们此刻狼狈不堪、修为被封、如同待宰羔羊般被扔在一起的景象，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凌啸凡心中翻腾。有夙愿得偿的畅快，有扬眉吐气的激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对凌绝三人那碾压性力量的恐惧，以及对千年世家秩序就此崩塌的茫然。
不仅仅是他们，所有在场的旁支子弟，此刻都感觉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顶门，脸颊因激动而涨红。他们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确认眼前并非梦境。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他们旁系一脉被嫡系打压、资源被侵占、子弟受尽白眼？如今，看着不可一世的凌天正、阴狠毒辣的凌破军等人落得如此下场，那种积压了无数岁月的郁气，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几乎要化作呐喊冲喉而出！但他们不敢，只能用力地呼吸，眼中闪烁着兴奋与解脱的泪光。
在这死寂与激动交织的诡异气氛中，凌绝动了。
他迈开脚步，踏过焦黑的石板，踩碎崩裂的符文，一步步走向那堆叠的失败者。他的脚步声并不重，但在落针可闻的演武场上，却如同踩在每个人的心尖，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最终，他在凌天正面前停下，微微垂下目光，平静地俯视着这位不久前还睥睨天下、执掌凌家权柄的家主。
凌天正艰难地抬起头，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他迎上凌绝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怒与杀意，只剩下屈辱、挫败，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藏的恐惧。凌绝的眼神太冷了，那不是装出来的冷漠，而是一种仿佛源自宇宙本源、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权势，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只剩下赤裸裸的失败和脆弱。
“现在，”
凌绝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
“可以好好谈谈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刺入凌天正灰败的瞳孔深处。
“千年前，我先祖凌啸天，究竟是如何被你们先祖构陷，冠上‘叛逆’之名的真相？”
话语落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旁支子弟们屏住了呼吸，连凌啸凡和凌天羽都强行压下了心中的翻腾，死死盯住了凌天正。千年冤屈，真相迷雾，难道今日真的要在此刻，以这种绝对武力碾压的方式，被强行揭开？
凌天正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充满了苦涩与艰难。他避开凌绝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视线扫过身边同样面如死灰的其他长老，最终，颓然垂下了曾经高昂的头颅。
“凌…凌啸天…”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他当年…确实是…是被栽赃的…”
轰！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句话从凌天正口中亲自说出时，依旧在众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旁支子弟中甚至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惊呼，随即又死死捂住嘴巴。
凌绝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依旧冰冷地注视着凌天正，等待着他的下文。
“但…但那所谓的‘真相’…”凌天正脸上露出一丝惨笑，混合着血污，显得格外凄凉，“我们…我们知道的，只不过是代代相传的真相，因为时间久远，真真假假，我等也说不清楚……当年之事，牵扯太深…真正知晓所有内情的，恐怕…恐怕只有两位一直闭关不出的…战尊老祖！”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试图祸水东引的意味。
凌绝沉默着，目光在凌天正和其他长老脸上缓缓扫过。他看到的是同样的灰败，同样的恐惧，以及……同样的一丝茫然。这些人，他们的先祖或许参与了当年的构陷，或许享受了由此带来的利益，但他们，似乎真的并非掌控一切的核心。
真正的核心，是那两位数百年未曾现身，如同神话般笼罩在整个凌家之上的……战尊老祖。
空气，仿佛变得更加粘稠了。
凌绝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灰暗、深邃、仿佛由无数破碎规则凝聚而成的“棱角”悄然浮现，只有拇指粗细，却散发着令空间都微微扭曲、让灵魂本能颤栗的切割之意。
“说出你们所知道的一切。”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最后的通牒，“否则，我不介意用搜魂之术，自己来看。”
那缕规则棱角散发出的冰冷、绝对的终结意志，让凌天正等人浑身剧颤，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搜魂！那意味着神识将被暴力撕碎，所有记忆将被赤裸翻阅，之后即便不死，也彻底沦为白痴！
“我说！我说！” 不等凌天正开口，旁边一位伤势较轻、心理防线早已崩溃的长老尖声叫了起来，语无伦次，“是…是老祖传下的命令！说凌啸天得了不该得的东西，怀璧其罪…要我们…要我们配合…”
“闭嘴！”凌天正猛地扭头，试图呵斥，但迎上凌绝那毫无感情波动的目光，他剩下的呵斥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一声无力的呜咽。
凌绝指尖的规则棱角微微转动，锁定了那名开口的长老，冰冷的意志如同实质：“说下去。”
真相的帷幕，就在这绝对的武力镇压与恐惧的驱使下，被颤抖着，撕开了第一道血淋淋的缺口。
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仅仅是被迫吐露的、片段的“真相”，那隐藏在两位战尊老祖闭关之处的、千年前的完整隐秘，又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演武场上，风再起，卷起地面的尘埃与血腥，呜咽着，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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