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离泽所求的弃婴塔中数万婴灵并非易事。如果无休不出手，单靠卜知和半吊子卜安完全行不通。
好在那句‘要什么’的问话是从无休口中问出来的。
卜知微微松了口气，知道此事必有善终。
无休问：“你不想要你的腿吗？”
离泽静静地抬起眼睛看向她，眼里的坦然让看到此情景的卜知想到了当初他决然走进玄冰笼的场景。
卜安挪到飞廉边上，与他交头接耳：“他看起来还没我大。”
飞廉眼中有对得了无休承诺的离泽的艳羡，听卜安这么说，立刻抽离情绪撇着嘴无情打破卜安想当倒数第二的心思，“得了吧，他至少比你大一千岁。”
卜安又看了看离泽，他正给出无休要不要腿这句问话的回应。
离泽摇了摇头，没怎么犹豫地说：“超度。”
卜安听了他坚持的话，再看他一张嫩生生的脸，有点信但不多的继续跟飞廉说：“那他可能是心理年龄不大，你看他长的，根本就不是个成年人的模样。”
飞廉说：“按照龙族的生命来看，他应当只有你们人族十七八岁左右。”
卜安点点头，“怪不得他这么犟，合着他叛逆期啊。”
“他哪里犟了？”
卜安一脸‘你还是看得少了’，想了想，他说：“你看他表情，虽然是我小祖宗先问的他，但你自己寻思寻思，咱们刚才路过的那座塔有多浓重的怨气；你再想想，这条龙刚才被离火烧的疼成啥样，这说明什么？”
飞廉的想法被卜安带着走，他迟疑地抛出问题：“这说明什么？”
卜安双手轻轻一拍，“说明他业障很多啊！业障多到离火烧了半天都没有熄灭，最后还是不知道打哪儿下的雨给硬生生浇灭的。你再仔细看看，他身上的黑气是不是还有？”
飞廉于是仔细看了看，随后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摩挲起下巴，“所以你的意思是，刚才神女是委婉的拒绝了他第一次许愿，给他第二次许愿的机会？”
卜安嘴角一勾，眉毛一挑，“你很有悟性嘛！但你看他怎么做的？他非坚持要我小祖宗去超度那漆黑的怨气，还想得道！得道诶！这年头能延年益寿就了不得了，他想得道诶！你自己说说吧，他犟不犟？”
飞廉一听，是这个理，于是小声地肯定回复：“犟！真是条不懂变通的龙！”然后他依然羡慕地说：“可是神女给了他两次许愿的机会哎……”
卜安瞥他，“许愿怎么了？我成天许愿暴富，成天许愿我能当特管处处长，现在不还是穷的要辆车都得求我小叔叔？唐宋那老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我什么时候才能当上处长啊！”
两人嘟嘟囔囔的时间里，无休与离泽都很沉默，卜知也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因为他也知道，无休既然说话了，那这件事情必将在今天有个妥善的结果。
恰在此时，天上的雨丝渐渐小了，默然下了十秒钟左右，无休见离泽实在坚持，便轻轻点头，“超度，可成。得道，不允。”
离泽神情几经转变，最终归于落寞，带着点儿平静，点了点头。
无休说：“离火焚你屠村、食人业障，但这弃婴塔中千万生灵因由你才无法超脱，你难辞其咎。若超度他们，你便再不得道成。”
闻言，卜安表情晦涩，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离泽的回答，他又凑过去冲飞廉嘀咕：“小祖宗这意思是不超度他就能得道了吗？”
飞廉看他一眼，用丁点儿大的脑仁想了一下，迟疑地点了点头。
卜安若有所思地也点点头，“你说这会不会是她对离泽的考验啊？就跟我小叔叔老把我扔荒郊野岭一样，过关就有大礼包！”
飞廉好奇地问：“那你一般过关都有什么大礼包？”
卜安摇了摇头，“我没有过关过。”
雨歇过一阵，突然又落了下来，与方才不同的是，落下来的雨水变成了红色，但一开始，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觉。
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在看离泽怎么回答之上。
卜安悄声跟飞廉打赌：“我猜他会继续选择超度他们。”
飞廉持不同意见：“你可能不知道得道对妖族、龙族乃至整个六界的意义，才会这么觉得。”
卜安撇撇嘴。“但他一看就是个犟种啊。”
飞廉耸耸肩，“那行吧。”
出乎飞廉意料的是，离泽依旧没有过多的思考，就再次点头同意了无休的方案。
然后他说：“谢谢你。我愿以身祭这口扼生井，愿这井不再是罪恶源头。”
卜安一脸猜中的得意，他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冲飞廉点了点。
飞廉诧异极了，他大声问：“你为什么不选得道？”
离泽有些奇怪地回答他：“得道已非我所愿。”紧接着，他的表情再次落了下来，“得道不过是一句口空祝福罢了。我这浑身累积的业障，百死难赎。”
最后四个字有些沉重了，飞廉没话可说，卜安也张了张嘴，感觉说什么都是徒劳。
卜知突然开口：“可你没有来世。”
被碎魂镜吸收的灵魂碎片，是没有来生的。离泽这条龙命，能活到什么时候，就也只有这么些时候了。
离泽看上去并不诧异的模样，他自顾自继续说：“那就只超度他们吧，需要我做些什么？我刚出来，法力也大打折扣，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他这么一说，卜安顿时又觉得他很乖巧了，跟刚才沉默与无休对峙的模样完全不同。他能感觉得到，离泽仿佛已经在这千年时间里，将整座村子的命运都背负在了身上。
他一时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呢？他不知事情全貌，但只与离泽见的这一面，就让卜安产生了许多疑惑。
卜安静静看着离泽，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别的什么，即使是向死而生的决绝也好，但遗憾的是，离泽的面上什么也没有，一片死寂。
无休也很平静，她早就知道离泽会做出这样的回答，于是她说：“你会活着。”
她又说：“你需要一双腿。你要用它从弃婴塔底到塔尖一寸一寸跪着擦干净，一万遍，做完那些，再将所有骸骨拼凑完整，一并焚化。”
说完，离泽的龙尾开始发生变化，有几缕清风钻过雨丝裹着他的下半身，眨眼间，离泽恢复了人形。
无休见他无措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又说：“作为惩罚，你的双腿会一直如虫蚁啃咬，直到焚化骸骨为止。”
离泽静静感受了片刻自己的腿，的确有股不能忽视的麻痒感。他微微点了点头。
无休最后说：“骸骨焚化完全后，留有一颗舍利，若舍利为红，则你所求之道能成；若舍利为黑，则你所求之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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