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高强度熬夜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消耗着每个人的精力极限。白天照常上课，晚上泡在实验室，林薇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绷紧的弦，全靠意志力和咖啡因硬撑着。
江辰似乎是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他依旧保持着恐怖的效率，思路清晰，要求严苛。但林薇还是从他一些极其细微的细节里，窥见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疲态。
比如，他揉按太阳穴的频率明显增加了，虽然动作依旧轻微而克制。
比如，他偶尔会端起咖啡杯，却忘了喝，只是望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眼神有瞬间的放空。
比如，他敲击键盘的节奏，有时会出现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这些细微的迹象，像水滴石穿，悄悄改变着林薇心中那座完美冰山的形象。原来，他也不是铁打的。这个认知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安慰，甚至生出一点……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周三晚上，项目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难题。模型在生成某一类特定组合纹样时，总是出现难以解释的扭曲和失真，反复调整参数效果都不理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实验室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江辰眉头紧锁，盯着屏幕上那几幅失败的作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快速敲击着一串毫无规律的节奏，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一个小习惯，林薇之前就注意到了。
忽然，他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对……”他低声自语，像是抓住了什么灵感，“不是参数问题，是初始化种子的分布假设有偏差……”
他猛地站起身，想去白板上推演公式。或许是因为起得太急，或许是因为连续熬夜的低血糖，他的身体几不可见地晃动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才稳住。
那个瞬间的晃动极其短暂，几乎像是幻觉。
但林薇的心却猛地一揪，几乎要脱口问出“你没事吧？”。
然而，江辰已经恢复了常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快步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开始飞快地书写起来，完全沉浸到了解决问题的世界里。
林薇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心里的担忧却挥之不去。她悄悄打量着他，灯光下，他的侧脸似乎比平时更苍白一些。
她想了想，起身默默地去饮水机那边，不是接咖啡，而是泡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这是她妈妈以前在她熬夜时会给她喝的东西。
她端着杯子，小心翼翼地走到白板旁，轻声说：“学长，喝点水吧。”
江辰书写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她手中的杯子上，似乎一时没从复杂的公式里完全抽离。当他看到杯子里不是熟悉的黑色液体，而是浅琥珀色的蜂蜜水时，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这是什么？”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断思考的不耐和疑惑。
“蜂蜜水，”林薇有些紧张地解释，“补充点糖分，可能……会舒服一点。”
江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沉默了两秒。就在林薇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伸手接了过去，语气平淡地说了句：“谢谢。”
然后，他真的喝了一口。
随即，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微妙？像是有点不适应这种甜味。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杯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继续沉浸到了白板的公式里。
林薇看着那杯他只喝了一口的蜂蜜水，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但更多的是担心。他看起来真的需要休息。
然而，难题当前，休息显然是不可能的。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江辰尝试了几种新的初始化策略，效果依旧不理想。实验室里的气压越来越低。
就在这时，林薇看着屏幕上又一幅生成失败的、线条扭曲得像抽象派涂鸦的纹样，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这看起来……好像一只在跳舞的……呃……愤怒的企鹅？”
她说完就后悔了！天啊！她在说什么？！在江辰为技术难题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居然在吐槽像不像企鹅？！她赶紧捂住嘴，心虚地看向他。
果然，江辰书写白板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屏幕上的那幅“失败作”，然后又缓缓移向林薇，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准备迎接冰冷的视线或不耐的指责。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
江辰盯着那幅图，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极其突然地——
他发出了一声极轻极短的、像是气音的笑声。
“呵。”
真的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短促得像是幻觉。
但他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眸里，的确清晰地掠过了一丝极其浅淡的、真实的笑意。嘴角也似乎极其微小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瞬间就恢复了平直。
林薇彻底呆住了，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得圆圆的，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他刚才……是笑了吗？
因为她那句蠢兮兮的吐槽？
那个永远冷静、永远理性、仿佛没有多余情绪的江辰……居然……会笑？
虽然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刹那，却像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鲜活的、令人惊艳的波光。
就在林薇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时，江辰已经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白板。但他身上的那种紧绷感，似乎莫名地消散了一些。
他拿起板擦，将刚才写的一大片公式利落地擦掉。
然后，笔尖落在白板上，顿了顿。
他侧过头，看向林薇，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活气？
“或许，”他开口，目光里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不需要那么复杂的数学假设。”
他抬手，在那只“愤怒的跳舞企鹅”旁边，画了一个简单的圈。
“问题可能出在更底层的数据特征提取上。训练集里这类组合纹样的边缘平滑度样本不足，导致模型无法学习到正确的轮廓约束。”
他的思路似乎因为那个小小的插曲，意外地跳出了原有的框架，找到了一个新的、更直接的角度。
接下来的调试变得顺利起来。虽然问题没有立刻解决，但方向似乎明确了。
凌晨三点，最后一次模型训练启动，需要运行好几个小时。
江辰终于松口：“今天先到这里。回去休息。”
林薇几乎是飘着走出实验楼的。深夜的冷风一吹，她才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脑海里反复回放的，还是他那个极轻的笑声和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所以……
他不只是会疲惫。
他也会……觉得东西好笑？
那座冰山之下，
到底还藏着多少，
她从未见过的风景？
这个发现，
让她心跳加速，
也让她更加好奇。
而此刻，走在她前方不远处的那个背影，
在清冷的月光下，
似乎也变得，
不再那么遥远和难以捉摸。
她忽然很想知道，
明天，
当太阳升起，
回到实验室，
面对那堆数据和代码时，
他还会记得昨晚那只“愤怒的跳舞企鹅”，
和那个短暂的瞬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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