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三饭店的威慑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天雷刺青”内的日常却已恢复了某种固有的节奏。纹身机的嗡鸣、色料瓶碰撞的轻响、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与檀香混合的气息,构成了一种令人心安的背景音。昭思语不再是最初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她坐在前台,神情专注地处理着桌面上堆积的账目单据,指尖在计算器和键盘间快速移动,只是偶尔在听到店外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时,身体会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创伤并未消失,但她已学会与之共处,并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能掌控的事务中——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清晰的逻辑,成了她对抗无形恐惧的最佳锚点。
杜十四站在工作台旁,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工作,而是拿着一份物流提货单,眉头微蹙。这批新到的特种色料是从一个新渠道购入的,单据上的批次号和仓库提货码有些模糊不清,需要与供应商再次核对确认。这类沟通协调的琐事,以往多是石龙处理,但石龙刚被陈墨派去处理另一桩紧急事务了。
他抬眼,目光扫过店内。王启明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显然在攻克某个技术难题。学徒阿洋在楼下打扫卫生。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前台的昭思语身上。
他拿着单据,走了过去,将提货单放在她桌角。“呢张单,批次号睇唔清,要同供应商核对下提货码。(这张单,批次号看不清,要同供应商核对下提货码。)”他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没有刻意关怀,也没有特别嘱咐。
昭思语停下手中的工作,接过单据仔细看了看,随即点头:“好,我马上联系。”她甚至没有抬头问该找谁、怎么联系,而是直接打开了电脑中的一个加密通讯录文件夹——那是之前王启明帮她整理的、“天雷”各类关联业务的关键联系人列表——迅速找到了对应供应商的专门联络渠道。
杜十四没有离开,就站在旁边,看着她熟练地拨通电话,与对方沟通,语气清晰专业,很快便核对了信息,并将清晰的提货码备注在单据上。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搞掂了。(搞定了。)”昭思语将备注好的单据递还给杜十四,语气平静。
杜十四接过单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她的眼神专注而沉静,带着一种重新回来的力量感。他极轻微地颔首,什么都没说,拿着单据转身走向仓库方向准备出门提货。
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他信任她能处理这类事务,而她用高效的行动回应了这份信任。这种自然流畅的配合,远比刻意的安慰和过度的保护更能让她感受到平等和价值。
午后,阳光斜照进店里。王启明终于从代码中抬起头,兴奋地喊道:“十四哥,昭小姐!之前标记嘅果几个‘洪盛’残余账户,最后一批都冻结埋了!(十四哥,昭小姐!之前标记的那几个‘洪盛’残余账户,最后一批也被冻结了!)”
昭思语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真实的欣慰笑容。这是她回归后参与完成的第一项有明确成果的工作。
杜十四刚从仓库回来,听到消息,脚步顿了一下,看向昭思语,说了一句:“做得唔错。(做得不错。)”
语气依旧平淡,但比起之前的完全沉默,已是一种明确的认可。昭思语觉得心头微微一暖,低声回了句:“系明哥好技术喈。(是明哥技术厉害。)”
王启明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笑了。
这时,石龙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叠乱七八糟的票据,一脸烦躁地拍在前台上:“叼!收翻嚟啲管理费,啲单据七国咁乱!昭小姐,得闲帮手整理下,睇下有冇咩数唔啱!(操!收回来的管理费,这些单据乱得一塌糊涂!昭小姐,有空帮忙整理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数不对。)”
那堆票据确实混乱不堪,揉搓、沾着油污的都有,记录潦草,显然是从各个场子零散收上来的。
昭思语没有推辞,接过那堆票据:“好,放这里吧。”
杜十四看了一眼那堆“垃圾”,对石龙道:“下次叫佢哋写清楚啲。(下次叫他们写清楚点。)”这话像是说给石龙听,又像是在对昭思语表示,这种混乱本不该发生在她这里。
石龙嘟囔着:“果班友仔,有文化就唔使喺捞睇场啦…(那帮人,有文化就不用当看场子了…)”但还是应了一声。
昭思语却只是笑了笑,拿出湿纸巾仔细擦干净手,然后开始耐心地将票据一张张铺平、分类。她先按场口分类,再按时间排序,然后开始逐一核对金额和项目。这项工作极其枯燥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
杜十四没有再打扰她,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开始给一位熟客修改旧纹身的细节。但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前台,看到昭思语微蹙着眉,专注地辨认着那些模糊的字迹,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跳动的样子。
时间慢慢流逝。店里只剩下纹身机的嗡鸣、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忽然,昭思语的动作停住了。她拿起一张来自城西某家小酒吧的管理费收据,眉头紧紧蹙起。这张单据的金额不大,记录方式也与其他单据无异,但落款的签名笔迹,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眼熟。
那是一种刻意模仿潦草、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某种独特书写习惯的笔迹——特别是那个“杰”字的某种连笔方式…
她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这笔迹…和她之前在那本“洪盛”旧账本里看到的、那个隐藏在备注栏“qY”代号旁的某个模糊签名,极其相似!
她立刻伸手想去翻找之前做了记号的那本旧账本核对,却因为动作太急,碰倒了手边的笔筒,几支笔“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相对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杜十四几乎立即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来。那位正在纹身的客人也吓了一跳。
“对唔住…”昭思语连忙道歉,脸色有些发白,弯腰去捡笔,手指微微发颤。
杜十四对客人低声说了句“稍等”,放下机器,大步走了过来。他没有先问发生了什么,而是蹲下身,帮她把散落的笔一支支捡起来,放回笔筒。他的动作很快,却很稳。
“咩事?(什么事?)”他沉声问,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
昭思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拿起那张可疑的收据和之前那本旧账本,翻到折角的那一页,指着两个签名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呢个签名…同旧账簿入面呢个…好似系同一个人。而且呢个签名旁边,就系果个‘qY’…”(这个签名…和旧账本里这个…好像是同一个人。而且这个签名旁边,就是那个‘qY’…)
杜十四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接过那张薄薄的、甚至有些油腻的收据,又对比了一下旧账本上那模糊的笔迹。虽然他并非笔迹专家,但那一种独特的运笔习惯,在昭思语的提示下,也变得隐约可辨。
一张是刀疤杰时代“洪盛”的陈旧烂账,一张是刚刚从所谓“归顺”场子收上来的管理费单据…中间却可能通过一个神秘的签名和“qY”代号联系在一起!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这意味着,秦爷的渗透无孔不入,甚至可能在他们清理了刀疤杰明面上的势力后,早已通过更隐蔽的方式,接管或者重新安插了人手在这些看似已被“天雷”接收的场子里!这张不起眼的管理费收据,就像一条细微却致命的蛛丝,悄然连接起了过去与现在,暗示着一张更为庞大和隐秘的网络。
杜十四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无比。他捏着那张收据,指节微微发白。
昭思语看着他骤然变得凌厉的侧脸,刚刚回归日常所带来的些许安心感荡然无存,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的回归,并非意味着危险的结束。
反而因为她重新投入工作,那双善于发现细节的眼睛,再次窥见了冰山之下更恐怖的阴影。
喜欢十四的宿命之烬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十四的宿命之烬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