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感在顾长生的世界里彻底崩碎了。
系统那毫无起伏的机械音，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刻刀，在他的神魂深处，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行血淋淋的倒计时。
三千六百五十年。
这个数字背后，是世界的焚烧，是众生的哀嚎，是时空的坍塌。
而点燃这一切的引信，就是怀中这个女人的一个吻。
荒谬。
这是极致的荒谬。
顾长生甚至能感觉到凰曦夜柔软的唇瓣上残留的、属于自己的温度。他能嗅到她发间清冷的香气，能听到她因动情而微微急促的呼吸。她的身体紧贴着他，温软而真实，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依赖。
一切都美好的像一场梦。
可脑海中的那串数字，却像悬在梦境之上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冰冷，锋利，散发着末日的寒光。
他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个正在倒计时的、足以毁灭世界的精致炸弹。
爱意与恐惧，温柔与杀机，在他心中疯狂地交织、碰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成碎片。他必须用力控制着自己的每一块肌肉，才没有因为这滔天的震惊而将她猛地推开。
一秒。
两秒。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顾长生才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结束了这个吻。他轻轻移开，双手依旧环在她的腰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与之前别无二致。
“怎么了？”凰曦夜的眼眸中还带着一丝水汽，声音里透着缱绻后的慵懒，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失神。
“没什么。”顾长生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脸颊，“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能这样抱着你，感觉像偷来的幸福。”
这句话半真半假。
凰曦夜眼中的那一丝疑虑，被他话语里的真诚冲散了。她满足地轻哼了一声，将头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像一只找到了归巢的倦鸟。
“不是偷来的。”她低声说，“从今天起，这便是你的。”
寝宫的角落里，一处烛光照不透的深沉阴影，如同凝固的墨汁。在那里，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静静伫立着，正是女帝的贴身护卫，影月。她收敛了所有的气息，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空间，但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顾长生分毫，将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僵硬，尽收眼底。
一丝冰冷的警惕，在她心中悄然升起。
顾长生抱着凰曦夜，感受着她毫无防备的依赖，心中的惊涛骇浪却愈发汹涌。他知道，自己不能直接质问。面对一个君临天下的女帝，一个能启动灭世阵法的存在，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必须试探。
“曦夜，”顾长生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语气装作不经意地闲聊，“今日之后，你我便是夫妻了。这偌大的帝国，这芸芸众生，以后也要你我一同守护了。”
他将“帝国”与“众生”两个词咬得很轻，像是在描绘一幅美好的蓝图。
凰曦夜在他怀中沉默了片刻。
烛火轻轻跳跃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噼啪”声。
“守护？”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甚至是一种……漠然，“长生，你可知这世间万物，皆有其定数。花开花谢，潮起潮落，皆是天道循环，非人力所能左右。”
顾长生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没有正面回答，却用一种更宏大、更虚无的“天道”概念，轻轻地将他的话推开了。这种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所有的试探都落了空。
“话虽如此，”顾长生没有放弃，他换了个角度，声音愈发温柔，“可生而为人，总想为这注定的结局，添上一些自己的色彩，不是吗？哪怕明知前路艰险，也要奋力一搏，或许……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他说这话时，目光紧紧锁着凰曦夜的反应。
他看到凰曦夜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从他怀中坐直了身体，转头看向窗外。厚重的帷幔遮蔽了一切，但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片被宿命笼罩的、沉沉的夜色。
“不一样的路？”她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很美，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与嘲弄，“长生，你可知，当一条路走到尽头，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在重复同一个悲剧罢了。”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榻上用金线绣出的、代表着“薪火传承”的火焰锁链图腾。
“有时候，想要结束一场永无止境的痛苦，唯一的办法，就是连同承载痛苦的本身，一并抹去。”
轰！
凰曦夜的声音明明轻柔得像一阵风，落在顾长生的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她没有承认，但每一个字，都在印证着系统的警报！
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早已做出了选择！灭世，对她而言，并非毁灭，而是一种……解脱？一种终结痛苦的极端手段！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深沉的绝望？
顾长生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的侧脸，烛光为她绝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可她眼底深处的那片寒夜，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深邃、冰冷。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对身边这个妻子的理解，是何等的肤浅。
他以为的联姻，是安稳的开始。
却没想到，自己竟一脚踏入了世界毁灭的序幕之中。
而他，顾长生，这个唯一的“无罪之人”，这个被系统选中的“救世主”，此刻却连一句直白的“为什么”都问不出口。
因为他能感受到，任何对她决定的质疑，都可能瞬间击碎两人之间这层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得如同薄冰的信任。
那份刚刚萌芽的爱意，让他在此刻选择了欺瞒。
「我必须先理解她。」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
顾长生压下心中所有的震惊与疑虑，再次伸出手，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话语里的那份冰冷。
“那也太累了。”他柔声说，仿佛完全没听懂她话里的深意，只是一个心疼妻子的普通丈夫，“想那么遥远的事情做什么。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凰曦夜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缓缓回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第一次流露出些许困惑。她似乎没想到，在自己说出那番近乎于“天道叛逆”的言论后，等来的不是辩驳或恐惧，而是这样一句……简单得近乎朴实的情话。
“长生，”她凝视着他，“你不怕吗？”
“怕什么？”顾长生笑了，他凑近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只怕，往后余生，没有你陪着我。”
这句谎言，却又无比真实。
凰曦夜眼中的冰层，似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她沉默了许久，久到顾长生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然后，她轻轻地、主动地靠回了他的怀中。
“睡吧。”她说，“明日，还有早朝。”
语气里，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似乎消散了些许。
顾长生抱着她，一同躺下。喜烛的火光渐渐黯淡，寝宫陷入了更深的静谧。他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似乎真的已经安然入睡。
可顾长生却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那猩红的、如同血海一般的帷幔，脑海中，那冰冷的倒计时依旧在无情地跳动着。
他知道，凰曦夜给了他一个模糊的答案，却也留下了一个更巨大的谜团。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所谓的“宿命”，究竟是什么？
要阻止她，首先要走进她的内心。而这，或许比对抗整个世界还要艰难。
他与她的婚姻，果然是一座战场。
只是他没想到，第一场战役，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就已悄无声息地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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