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上海，空气里还带着料峭寒意。瞿子龙等人站在一家糕点厂紧闭的采购科门口，脸色都不太好看。
“同志，麻烦你再通报一声？我们真有急事找柳科长，我有一批白糖...”瞿子龙尽量维持着客气，但门缝后那张脸依旧冷硬。
“科长没空！跟你们说了多少遍！没计划！不收！”
砰！门重重关上，差点砸到单元奎的鼻子。
不待大家有所反应，门又被打开，“小赤佬，科长姓陈.....梁山伯！”
”砰！门再次重重关上
康建军啐了一口：“妈的，什么狗？马勒个门缝里看人！”
瞿子龙脸色阴沉，无比自责，看来自己还真不是个合格的生意人，此前收购，一门心思想着上辈子在魔都遇到的柳科长，两人相处大半年，他自信对个糕点厂已经了如指掌，所以当九十吨白糖出现，他的第一想法就是送到这里。
突然想起，上辈子那个老熟人，这会儿还在车间当学徒呢！咋个把这茬给忘了，不过老柳不是说过他们厂，白糖从头到尾就紧缺，想了好多方法都找不到采购渠道。
去报刊亭打电话的顾墨帆，这时也折返回来，满脸无奈：“几家熟悉老朋友的都碰壁了，要么年假没返工，要么库房早有年前备好的库存。”
几个人蔫头耷脑地回到下榻的“东方旅馆”。
这旅馆在八十年代算是不错的，
大堂?以水磨石地面、金属吊灯和书法装饰为主，墙面悬挂《岳阳楼记》。 ?
米黄色砖墙搭配墨绿色玻璃窗的国营建筑风格，棱角分明且有点庄重，
客房干净整洁，铺了地毯，墙根放了沙发茶几。实木家具古色古香，茶几上的热水壶极为显眼。沙发是传统的中式风格，靠背和扶手上铺了纱巾。
宾馆提供的饮食，几个热菜一碗热汤，饭菜卖相说不上精美，餐具倒是挺有意思的。白里带蓝，有股青花瓷的味道。
每层楼都有共用卫生连着洗漱间，味道不是很好，呛鼻得很。
“子龙哥，下一步咋办？”单元奎想不出办法，他的头大却不擅长思考。
瞿子龙没有说话，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没有避讳大家，反正最近他都这么操作的，大家也都习惯了！
短信：1986年2月18日，沪市造漆厂因硝基漆片原料堵塞导致局部高温引发火灾，火势控制后波及隔壁福生园糕点厂仓库，数十吨白糖融化报废，沪市消防温馨提示 消防安全无小事,防患未“燃”是关键。！
“成了！”瞿子龙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一拍大腿，“建军、大奎、墨帆，走！带好样品！去福生园！！”
几个人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但还是迅速跟上。
一个小时后。
福生园糕点厂大门前。
“同志您好，我们是来谈白糖供应的，有一批优质白糖...”瞿子龙亮出一袋样品。
“白糖？”门口穿蓝布工装的保安狐疑地扫了他们几眼，语气客气但防备，“厂里这会儿忙得很，你们没预约，不能进。有啥事留个条吧。”
“大爷，我是苏氏集团的总经理，这是笔大买卖...”顾墨帆试图讲理。
“啥买卖也得按规矩来！”保安大爷挥手打断，指着门外，“赶紧的，留个地址电话，我帮你递话。别的免谈！”
显然，这个苏氏集团在沪市没人会当一盘菜。
瞿子龙知道强求无用，掏出笔记本唰唰写下：“东方旅馆209房，瞿子龙”撕下来递过去，“麻烦大爷务必转交领导！事很急！”
保安大爷接过纸条，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等几人走远，他撇嘴咕哝：“阿木林，看着像骗子！毛头小子能有几十吨白糖？”随手就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别想骗阿拉，侬脑子瓦特了！”
福生园经理办公室。
经理尹月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和风路仓库被隔壁造漆厂的火灾波及烧了个正着，四十多吨储备白糖全化了糖稀！ 棘手的是，市府刚下的元宵节特供糕点任务，还有按惯例，各地经销商正月十五一过就会前来订货！
“尹总！我刚联系了市供销公司，他们说…”采购科主任刘大鹏气喘吁吁跑进来，脸色比哭还难看，“…说只能挤给我们五吨！但是要两块三一斤！”
“两块三？！”尹月气得差点把茶杯摔了，“他们这是在放血！还是抢钱？！唉，算了，现在完成任务要紧，走去看看！”
说着，站起身拿起风衣就往外走。
两人急吼吼地冲出办公室，边走边商量对策，完全没注意门口保安大爷的招呼。
“张师傅怎么还没把车开过来？”尹月有些焦急的反复看着手表。
这时，一个烫着大波浪的女人骑着辆二八大杠稳稳停在二人面前。
刘大鹏兴奋的疾步上前：“姜主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我们正准备前往贵单位呢！”说着就为二人介绍起来，“尹总，这位就是崇明区供销的姜主任，姜主任，这位的我们福生园总经理尹月！”
尹月急忙上前欲与对方握手。
姜主任却只顾着捋自己额前被吹乱了的碎发：“对不住刘主任，我们现在核实了，我们仓库的白糖其实也不够我们自己卖的！”
刘大鹏呆了呆：“不是，姜主任，今早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我们按高于市价30%采购贵单位5吨白糖应急......”
姜主任却听都不想听，打断说道：“不是，你听不懂是怎么地？”
尹月很冷静，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姜主任，您看，需要多少价钱可以帮我们这个忙？”
“爽快！”姜主任还在捋着额头刘海，“三块五，如果同意，我马上安排两吨。”
刘大鹏忍不住了，撸起袖子就准备破口大骂却被尹月拉住，只能转过身子，对着空气无声赌咒。
“行，感谢姜主任，”尹月嘴角带着公式化笑容，“那我们什么时候能提货？”
“侬急吼吼做啥？啥人要来抢侬啦！”姜主任很是不悦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都报高价了，还在那云淡风轻。“明朝好伐？侬晓得伐？调度很麻烦的！”
尹月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就在这时。
“尹总！刘主任！等等！”保安大爷见领导被人欺负，一咬牙跑了上来，“尹总！您…您是要买白糖？”
尹月皱眉看向他：“怎么？王叔，你有办法？”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烦躁。
“今儿…今儿上午来了几个外地小年轻，”保安大爷有点紧张，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说是有几十吨白糖要卖…”。
“骗子！绝对是骗子！”姜主任，指着鼻子鼻子骂，“弄只港度啊！老糊涂了！天上掉馅饼的事侬也信？几十吨白糖？糖王啊！”
尹月却瞬间有了救命稻草的感觉，很迫切，焦急出声：“样品呢？他们没留样品？”
老王一拍脑门，脸涨得通红：“留…留了！在…在我门岗里…”他心里暗骂自己蠢，充什么英雄，但都到这时候，也只能从墙上自己的帆布背包里掏出几袋白糖。
尹月接过样品，只一眼就看出品质绝对上乘！比她们原先的一级白砂糖货色还好！洁白如雪、颗粒分明、松散、没有杂质，她心跳加速：“人呢？！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老王佝偻着背，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我…我…唉！”他猛地想起什么，一拍门框，“地址！那张写地址的纸！我…我好像丢垃圾桶了！”他指着门卫室门口那个半人高的绿色铁皮垃圾桶。
尹月的心猛地一沉！她二话不说，像头被激怒的母豹子冲向垃圾桶！刘大鹏和老王也慌忙跟上。
就在这时，一个推着巨大铁皮垃圾车的清洁工慢悠悠地过来了。“让让！让让！倒垃圾了！”他吆喝着，就要把厂门口这个大垃圾桶里的垃圾往他的大车里倒！
“别倒！”尹月尖叫一声，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扑过去，死死按住垃圾桶边缘！“不能倒！里面有重要的东西！”
清洁工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看着三个穿着体面（虽然现在狼狈不堪）、却在这恶臭熏天的垃圾堆里疯狂翻找的人，眼神像看疯子：“神经病啊！快让开！”
“师傅！帮帮忙！真不能倒！”刘大鹏也急了，赶紧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香烟塞过去，“求您了！就几分钟！我们找张纸条！”
清洁工捏着烟，看着他们不顾一切的样子，嘟囔着“真是活见鬼”，但还是停下了动作。
姜主任的脸红了白，白了绿，最后转成难以置信的惊讶，唉，自己应该就两块三成交的，那也能赚不少了，这个老王真是多事，要不是他，三块五自己就赚翻了，啊，这三个人这是干什么？什么身份居然去翻垃圾桶。
垃圾桶盖掀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剩饭馊味、烂菜叶腐败气和不明污水的恶臭扑面而来！
尹月被熏得倒退半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她顾不上了！她可是福生园的总经理！厂子眼看就要断粮停产！
“快！找！”尹月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她强忍着恶心，不顾形象地弯腰，双手直接插进那堆黏糊糊、湿漉漉的垃圾里！冰凉的、滑腻的触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精致的风衣袖口瞬间沾满了污渍。
刘大鹏也豁出去了，他可是管采购的主任，这事办砸了他也吃不了兜着走！他屏住呼吸，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扒拉着，嘴里不停地咒骂：“老王！你个老东西！丢哪儿不好！丢这腌臜桶里！”
老王更是悔恨交加，他几乎把整个上半身都探进了桶里，双手在里面疯狂地搅动摸索，脸上蹭到了不知名的黑色油污也浑然不觉。“尹总！刘主任！我对不起公司！对不起啊！”他带着哭腔，动作却更加拼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尹月精致的盘发早已散乱，昂贵的风衣沾满了菜汤和污泥，昂贵的羊皮小高跟深深陷在烂菜叶里，每动一下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刘大鹏的眼镜片上糊了一层油污，老王更是满头满脸的污秽，像个泥猴。
就在尹月几乎绝望，胃里的酸水快要涌上来时，老王突然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狂喜嘶吼：“找到了！找到了！尹总！在这！在这！”
他高高举起一只沾满污物的手，手指间紧紧捏着一团几乎被浸透、边缘已经发黑的纸团！正是那张写着瞿子龙联系方式的纸条！
尹月一把抢过，顾不得那令人作呕的触感和气味，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展开。“东方旅馆209房，瞿子龙”——字迹虽然模糊，但关键信息还在！
“快！回办公室！打电话！”尹月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恶臭的刺激而剧烈颤抖，她甚至顾不上擦一把脸，捏着那张“救命符”，踩着沾满污物的高跟鞋，跌跌撞撞地就往办公楼冲去。
刘大鹏也顾不上清理自己，连滚带爬地跟上。
留下清洁工和姜主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远去的、散发着恶臭的背影，以及一地狼藉。
尹月急忙摊开纸团，上面模糊的字迹隐约是“东方旅馆209房，瞿子龙”。
她二话不说，立刻往办公室冲，回到办公室，连手都来不及洗，就拿起电话就拨。
“嘟…嘟…嘟……”
连续拨打了多遍，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刘主任摇头：“八成是骗子！留假地址！我早说了…”
尹月还是固执的一遍一遍拨打。
“喂？东方旅馆209吗？找瞿子龙瞿先生！”
终于，电话接通了，是东方旅店的前台，对方倒是很客气
“209房的瞿先生？哦，他们一家子一大早就出去了，没说去哪。可能逛街吃饭去了吧？”
尹月咬了咬牙：“等不及了！刘主任，备车！去东方旅馆堵人！”
说完，两个人简单洗漱了一下叫来司机就往东方旅店赶。
尹月带着老王和满身酸臭的刘主任在旅馆大堂眼巴巴地等了足足三个小时，腿都坐麻了也不见人影。刘主任不停抱怨老王，老王更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不等了！明儿天没亮就来！”尹月一跺脚，又累又气又失望地回了福生园。
真是遗憾，卖家找不到买家，买家找不到卖家！
而这会儿的瞿子龙一行人到底去了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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