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水东岸伏兵起，楼船西海战云扬。
赵广破敌凭智勇，陆抗摧锋赖技长。
小卒陷阵显忠烈，巨舰劈波慑寇狂。
虽道征途多艰险，汉家锐气岂可当？
大捷之后，汉军陆路主力稍作休整，掩埋同泽，安置俘虏，便再度开拔，东渡萨水，兵锋直指高句丽王都王险城。太子刘璿经前一战洗礼，眉宇间稚气稍褪，多了几分沉凝，每日皆与赵广、王佑、李焕等将领研讨军情，又随张毣记录风土、探访民情，于实践中体会着为政用兵之道。
大军行至萨水以东八十里处，地势渐趋复杂。此处已是高句丽半岛西北部腹地，山岭起伏，林木渐茂，官道蜿蜒于丘陵河谷之间，时宽时窄。斥候频出，回报前方数十里内未见大队敌踪，仅有小股溃兵游勇踪迹。
虎贲中郎将赵广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召来山地营副将王佑，指着舆图上一处名为“狌狌谷”的险要之地：“王将军，你看此地。两山夹一谷，道从中过，林深草密，极易设伏。我军新胜，易生骄矜，需防敌狗急跳墙，于此地偷袭。”
王佑黝黑的面庞上目光锐利如常：“末将亦有此虑。请将军允我率山地营前出十里，散入两侧山林，先行侦查清道。若遇伏兵，可先发制人；若无伏兵，亦可保障大军安全通过。”
“正合我意。”赵广颔首，“李都尉，你率陷阵营为前部，行进间需格外警惕，盾牌不离手，弓弩皆上弦。太子殿下请随中军行动，非有令不得擅动。”
军令下达，汉军阵型为之一变，由行军状态转为临战队形，速度虽稍缓，然肃杀之气弥散开来。
狌狌谷渐近，但见两侧山岭虽不甚高，却坡陡林密，怪石嶙峋，官道在此变得狭窄曲折，仅容三四匹马并行。谷中寂静异常，连鸟雀之声似也稀少，唯有风声穿过林隙，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李焕率陷阵营三千锐士为前锋，重甲铿锵，步伐沉稳，如同移动的铁壁，缓缓进入谷地。他目光如电，不断扫视着两侧可疑的山林。身后约一里外，是赵广与太子所在的中军主力。而王佑的山地营，早已如滴水入海，消失在两侧的苍翠之中。
此时，左侧山林深处。
一队约五十人的山地营士卒，正由军侯陈稷率领，悄无声息地攀爬潜行。陈稷乃南中僰人出身，自幼与山林为伴，嗅觉听觉灵敏异常。他忽然停下脚步，举起右拳，身后士卒立刻伏低身形，隐入灌木草丛。
“有动静。”陈稷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副手什长狗儿（原南中猎户，无名，以擅追踪得此绰号）道，“嗅到汗臭和铁锈味，不远，逆风来的。”
狗儿翕动鼻翼，仔细倾听片刻，眼中闪过厉色：“头儿，左前方百步，那片乱石后，藏着人，不少于二十个。呼吸粗重，不像老手。”
陈稷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分成三股，如同狩猎的狼群，借助地形掩护，向可疑区域包抄过去。
果然，在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和乱石之后，约三十名高句丽伏兵正紧张地注视着谷底官道，手中弓弩对准下方，对悄然逼近的危险毫无察觉。他们衣着杂乱，有些甚至还穿着百姓服饰，显然是临时征召的壮丁，夹杂着少数几名神情凶悍、像是马贼头目的人物在低声催促。
“放近些…等那个打旗的过去…”一个头目模样的低吼着，话音未落，忽觉颈后一凉，一把涂抹了树汁以免反光的短匕已精准地割开了他的喉咙。
“敌袭！”惊呼声只来得及发出一半，便被从林间阴影中激射而出的毒弩箭和扑杀而至的山地营士卒扼杀。短促而激烈的搏斗在林中展开，闷哼声、利刃入肉声、倒地声不绝于耳。高句丽伏兵训练不足，又遭突袭，顷刻间被斩杀殆尽。
陈稷一脚踢开一具尸体，俯身查看，面色微变：“不是主力，像是诱饵…”他猛地抬头，“狗儿，带几个人往前再探！其他人，发信号，警示大军！”
一支响箭带着尖啸冲上林梢上空炸开。
几乎在响箭升空的同时，谷地两侧更高处的山林中，战鼓声、呐喊声骤然爆发！无数箭矢如同飞蝗般从高处倾泻而下，射向谷底的汉军前锋！更有滚木礌石被推下，轰隆隆砸落！
“举盾！结阵！”李焕的怒吼声在谷中回荡。陷阵营将士临变不惊，巨盾瞬间层层叠起，结成密不透风的龟甲阵，长戟从盾隙中探出。箭矢叮叮当当打在盾牌铁甲上，滚木礌石被盾阵巧妙卸开或格挡，虽造成一些震荡和少量伤亡，却未能撼动阵脚。
“果然有伏！”中军处，赵广勒住战马，面色冷峻。只见两侧山坡上，密密麻麻涌现出数千高句丽军卒，挥舞着刀枪，嚎叫着冲下山来，企图凭借地势和人数优势，将汉军前锋拦腰截断，分割包围。
“命弓弩手仰射，压制敌军冲锋！令两翼轻骑，准备反冲击！”赵广从容下令，旋即对太子刘璿道，“殿下请看，此乃敌军垂死挣扎。伏兵虽众，然其部署失当，伏击地域过于狭长，兵力无法完全展开，反而相互拥挤。且其士卒慌乱，冲锋无序，破之易耳。”
太子凝神观看，只见汉军虽遭突袭，却阵型不乱，各部依令而行，弓弩齐发，冲下山坡的高句丽军纷纷中箭倒地。两翼汉军轻骑已开始加速，如同两把利剪，准备夹击冲下的敌军侧翼。
然而，高句丽军此次似是孤注一掷，攻势极为疯狂。一批倒下，又一批冲上，甚至有些士卒身上绑着火油草束，妄图冲入汉军阵中同归于尽。陷阵营压力陡增，阵线开始出现小幅波动。
就在这时，高句丽军后方及侧翼突然爆发出更大的混乱！
王佑率领的山地营主力出手了！
他们并未直接冲击高句丽军主阵，而是充分发挥其山地作战优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敌军弓弩手阵地、指挥所在以及兵力薄弱之处。毒弩精准点杀军官，钩索拉扯绊倒冲锋的敌军队列，火油罐抛入敌军后阵引燃物资，更有小队专门破坏敌军退路，制造恐慌。
“山鬼！山鬼又来了！”
“快跑啊！”高句丽军中惊呼惨叫连连，攻势为之一滞。
陈稷小队更是大胆，他们摸到了一处较高的石崖，发现几名高句丽将领正在那里指挥。狗儿悄无声息地攀上崖顶，如同猎豹般扑下，一刀解决了哨兵。陈稷率人用强弩攒射，那几名将领猝不及防，惨叫着跌落崖下。该处高句丽军顿时失去指挥，陷入混乱。
“全军进攻！”赵广看准时机，下达总攻命令。
李焕大吼一声，率陷阵营猛然向前推进，重戟挥舞，如同砍瓜切菜，将当面之敌击溃。两翼骑兵如同铁流般撞入敌阵，来回冲杀。山地营在敌后不断制造混乱和杀伤。高句丽伏兵本就不是精锐，全靠一股血气之勇和地利，如今被前后夹击，指挥失灵，顿时全线崩溃，士兵丢盔弃甲，漫山遍野地逃窜。
汉军乘胜追击，斩获无数。清点战场，此战共毙伤俘高句丽军近五千人，其中不少是临时征发的民壮。汉军自身伤亡四百余人，多为前锋陷阵营和山地营士卒。
一场精心策划的埋伏，反成了送上门来的歼敌良机。
战后，谷地一侧。
太子刘璿在张毣陪同下，巡视战场，慰问伤兵。见到那些浑身浴血却神情亢奋的将士，以及倒在地上的年轻高句丽士兵尸体，他心情复杂，既感振奋于汉军之勇，亦恻然于战争之酷。
他走到一群正在包扎休息的山地营士卒前。陈稷胳膊上挨了一刀，草草裹着，正和狗儿几人分食一块干粮。见太子过来，慌忙要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诸位壮士辛苦了。”刘璿温言道，目光落在陈稷和狗儿身上，“方才响箭警示，可是你们所发？又闻你等袭杀敌酋，立下大功。”
陈稷略显腼腆：“回殿下，是小人们该做的。狗儿鼻子灵，先发现了那股诱饵。”
狗儿更是紧张，结结巴巴道：“小…小人只是…只是打猎多了，闻得出人味儿…”
刘璿拍拍他们肩膀，对张毣道：“记下他们的功劳。此等忠勇之士，皆是我大汉基石。”他又问陈稷：“观你等作战，与寻常军旅大不相同，似更擅小群分进，袭扰破坏？”
陈稷点头：“回殿下，我等来自南中山林，惯于钻山沟、爬大树。王将军教我们，打仗不一定要排大队硬冲，像猎寨子里的山猪一样，几个人一伙，找它的弱点，掏它的心肝，它自己就乱了。”
太子若有所思：“以小击大，以奇胜正…此乃兵法之要。张先生，可是如此？”
张毣躬身：“殿下明鉴。山地营之战法，正合《孙子兵法》所言‘以正合，以奇胜’。大军为正，奇兵如匕，用之得当，可收奇效。”
太子颔首，将这番话深深记在心中。
赵广下令大军于谷口开阔处扎营，加强戒备，同时将战报和高句丽军可能还有后续行动的猜测再次急报辽东，并提醒水军方向的陆抗。
***
与此同时，高句丽西海域。
陆抗舰队在列口海滩建立稳固营地后，留下部分兵力守卫，便主力尽出，沿海岸线向北巡航，意图扫清高句丽水师残余，并寻找最佳进军路线，威胁王险城侧后，或与陆路赵广部取得联系。
这一日，舰队航行至浿水入海口外约五十里处，海面薄雾弥漫，视野不佳。
楼船“长安”号舰首，陆抗与周胤并肩而立，眺望着雾霭沉沉的海面。周胤略显忧虑：“都督，此等天气，利于偷袭而不利于我大军展开。是否放缓航速，多派哨船？”
陆抗目光沉静：“司马羕既知兵法，高句丽水师虽弱，未必不会借此天气铤而走险。传令各舰，加强戒备，弩炮备弹，接舷战准备。哨船前出五里，遇敌即报。”
命令刚下达不久，前方雾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那是哨船遇敌的警报！
紧接着，雾霭之中，影影绰绰浮现出无数船影！大小不一，数量远超预估，竟有百艘之多！其中大部分是高句丽特有的那种船首高翘、左右有多桨的“艅艎”战船，灵活迅捷，正从左右两翼借助雾气和海流，快速包抄过来！更有十余艘体型稍大、形制略显古怪的改装战船，居于中路，其船头似乎包裹着金属撞角！
“好个高句丽水师！竟敢倾巢而出！”周胤又惊又怒，“他们想凭借船多小巧，乱中取胜！”
陆抗冷哼一声：“螳臂当车！传令：各楼船以‘长安’号为核心，结成圆阵，弩炮对外，专打其大中型船只！艨艟斗舰护住两翼，防止小船近身跳帮！全军迎战！”
汉军舰队训练有素，虽遇突袭，却丝毫不乱。巨大的楼船缓缓转向，侧舷的改良型雷霆弩炮（射程更远，威力稍减但射速更快）昂起头，对准了雾中逼近的敌船。艨艟斗舰如同忠诚的护卫犬，游弋在楼船周围。
“轰！轰！轰！”楼船弩炮率先发威，巨大的石弹和开花弹呼啸着砸向高句丽水师阵中。一艘正在加速冲击的高句丽改装战船被开花弹直接命中甲板，火光迸射，木屑横飞，惨叫声顿时响起，冲势为之一滞。另一艘艅艎船被石弹击中水线，迅速倾斜下沉。
但高句丽船只实在太多，又借助雾气掩护，很快便有数十艘小船冲破弩炮火力，逼近汉军大舰！
“放箭！阻止他们靠帮！”各舰校尉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汉军弓弩手倚着女墙，向下倾泻箭雨。不断有高句丽水手中箭落海，但其攻势极为疯狂，许多小船不顾伤亡，拼命向前。
一场残酷的接舷战爆发了。
数艘高句丽艅艎船成功贴近了一艘名为“江陵”号的汉军艨艟斗舰，飞钩抛上船舷，高句丽水手嚎叫着沿绳索向上攀爬。汉军水兵则刀劈斧砍，奋力阻止。
在这艘艨艟斗舰的右舷，一场小规模的生死搏杀正在上演。什长吴老六（原东吴水军老兵，归附后调入汉军）满脸血污，挥舞着一柄环首刀，将一个刚冒头的高句丽水兵劈落海中。他嘶吼道：“顶住！别让这些高丽棒子爬上来！二狗子，带人砍绳子！其他人，长枪往下捅！”
一名年轻的水兵二狗子应声，带着两人拼命砍断飞钩后的绳索。但新的飞钩不断抛上来。一名高句丽壮汉已然跃上船舷，手中铁骨朵横扫，将一名汉军士兵砸得脑浆迸裂。吴老六红着眼扑上去，刀光交错，几个回合后，终于寻得破绽，一刀捅进对方心窝。
“呸！”吴老六吐出口血沫，“老子在长江跟曹魏水师干仗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然而，越来越多的敌船围拢过来，这艘艨艟斗舰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此时，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长安”号楼船如同移动的城堡，缓缓靠了过来。其高大的船舷上，无数汉军弓弩手露出身形，箭矢如同暴雨般射向围攻艨艟的高句丽小船。更有力士抬起巨大的拍竿（利用杠杆原理砸击敌船的武器），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砸下！
“轰隆！”一艘高句丽艅艎船直接被拍竿砸得粉碎，木片飞溅。
楼船上的重型弩炮也调整角度，开始对近距离的敌船进行点名式射击，几乎弹无虚发。
高句丽水师的攻势为之一挫。
陆抗立于“长安”号舰桥，冷静观察着战局。他注意到高句丽那十余艘改装战船一直游离在外围，似乎在等待时机。其中一艘体型最大者，船首包裹的青铜撞角在雾中隐隐反光。
“目标，敌首舰撞角船。”陆抗下令，“‘洛阳’、‘成都’号楼船，集中火力，击沉它！”
两艘楼船得令，数架弩炮同时瞄准。巨大的石弹和开花弹划破雾气，接连命中那艘首舰！木屑纷飞，火光冲天，其撞角虽未立刻断裂，但船体已严重受损，开始进水，速度大减。
周胤见状，兴奋请命：“都督！末将请率跳荡兵，乘走舸（小型快艇），夺此敌舰！”
陆抗略一沉吟，点头：“准！务必生擒其将！”
周胤立刻带领数十名精锐跳荡兵，乘三艘走舸，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那艘失去机动能力的高句丽首舰。高句丽水兵试图放箭阻拦，但被楼船火力压制。走舸迅速贴近，飞钩抛出，周胤一马当先，沿绳攀爬，率先跃上敌舰甲板，刀光闪处，连毙数人。跳荡兵紧随其后，与敌舰上的高句丽水手展开激烈白刃战。
周胤武艺高强，直扑敌舰指挥者——一名身着华丽铠甲的高句丽将领。那将领见周胤勇猛，心生怯意，欲转身逃窜，被周胤赶上，一刀背拍在后脑，昏厥过去。主将被擒，残余的高句丽水兵纷纷投降。
首舰被俘，其余高句丽战船见状，士气崩溃，再无战意，纷纷掉头，企图借助雾气逃窜。
“想逃？没那么容易！”陆抗令旗再挥，“艨艟斗舰全力追击，降者不杀，拒者击沉！楼船进行火力延伸，阻断其归路！”
汉军舰队全面反击。艨艟斗舰速度快，灵活性不输高句丽小船，此刻追杀起来，毫不留情。海上到处是追逐、碰撞、跳帮、投降的场景。雾霭之中，杀声、爆炸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一个时辰后，海战渐渐平息。雾气稍散，海面上漂浮着无数木板、尸体和挣扎的落水者。汉军小船正在四处捞救俘虏。
此战，高句丽水师主力百余艘战船几乎全军覆没，被击沉、焚毁四十余艘，其余皆被俘获。汉军仅损失艨艟斗舰两艘，楼船轻微受损，伤亡水兵四百余人。
“都督，大捷！大捷啊！”周胤押着那被俘的高句丽水师将领来到“长安”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此役之后，高句丽海上再无力量可阻我兵锋！”
陆抗看着海面上狼藉的景象，并无太多喜色，只是淡淡道：“肃清残敌，救治伤员，打捞战利品。将俘虏分开审讯，尤其是这位将军，务必问出王险城布防、司马羕下落及高句丽王动向。”
他踱步到船舷边，望向东北方向王险城所在，目光深邃：“陆路赵广将军处恐亦有战事。休整一日，明日拂晓，舰队沿浿水溯流而上，兵临王险城下！与陆路大军会师！”
海风渐起，吹散残雾，汉军战舰的旗帜猎猎作响，如同胜利的宣言，回荡在高句丽西海之上。水陆两路捷报，即将如同两支利箭，射向高句丽王国最后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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