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如同一潭深水,任何一颗石子的投入都会激起层层涟漪,更何况是“选秀”这样关乎国本与权力重新分配的大事。
皇帝有意在今秋重启选秀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从前宫传遍六宫,更以最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京城的上层圈层。
一时间,前朝各部院衙门的值房里,王公大臣的府邸茶会上,乃至文人雅集的私密交谈中,“选秀”二字都成了最炙手可热、也最引人遐想的话题。
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是暗流汹涌,各种猜测、试探、观望与算计,在无声中激烈地交织碰撞。
最主流的,也是最能抚慰许多人内心的猜测,便是皇贵妃赫舍里氏,怕是圣眷渐衰了。
这种论调并非空穴来风。有心人细细数来:皇贵妃自入主坤栩宫,摄六宫事以来,虽恩宠不断,皇子也生了,但皇上毕竟正值盛年,后宫却已有数年未进新人。
如今太子之位空悬,诸皇子年岁渐长,于情于理,皇上都该充实后宫,平衡子嗣,岂有专宠一人之理?更何况,前些时日十五阿哥莫名病重,虽已好转,但难保不是皇贵妃“福泽有亏”的征兆?
皇上此次选秀,只怕是借此敲打赫舍里氏,亦或是终于厌倦了一枝独秀,想要雨露均沾了。
这种猜测让许多原本因赫舍里氏独大而倍感压抑的势力暗自松了口气,尤其是那些家中有适龄待选秀女、又自恃门第不凡的勋贵家族,更是摩拳擦掌,仿佛看到了家族更进一步的曙光。
“哼,赫舍里家不过是仗着皇上几分旧情,如今看来,这情分怕是也要到头了。” 某位与佟佳氏有旧的宗室在私宴上捻须轻笑,“皇上到底是皇上,岂会真为一人虚置六宫?”
“听闻十五阿哥前些日子病得凶险,坤栩宫连着好些时日药味不散……这宫里啊,有时候光有宠不行,还得看有没有那个福气撑得住。” 另一位官员低声附和,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甚至连一些原本中立、或是曾受过赫舍里家些许恩惠的官员,心中也难免打起鼓来,开始重新审视朝中风向,琢磨着是否该适时调整对赫舍里一族的态度。
然而,与外界纷纷扰扰的猜忌与躁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赫舍里府邸内异乎寻常的平静。
府邸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初春的微寒。赫舍里老爷卸下了都察院的公务,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慢悠悠地品着儿子容安带回来的新茶,神色安然,甚至带着几分超然物外的闲适。
赫舍里夫人坐在一旁做着针线,是为未出世的孙儿准备的小衣裳,针脚细密,动作不疾不徐。
她偶尔抬眼看看丈夫和坐在下首的两个儿子,脸上并无半分外界传言中应有的焦虑不安。
容安一身墨色常服,身姿笔挺,即便是在家中,也难掩行伍中磨砺出的锐气。他眉头微蹙,沉声道:“阿玛,额娘,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可是越传越不像话了。”
他今日从营中回来,便听说了不少关于“娘娘失宠”、“赫舍里家将衰”的议论,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觉得聒噪。
坐在他旁边的容平,如今已是翰林院编修,气质更显儒雅沉静。
他闻言,轻轻放下茶盏,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兄长何必在意那些愚见。皇上若真对姐姐心生厌倦,何需大张旗鼓用选秀来敲打?一道圣旨申饬,或是寻个由头冷落坤栩宫,岂不更直接?如今这般下明旨选秀,倒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赫舍里老爷赞许地看了次子一眼,点了点头:“容平看得透彻。皇上此举,看似寻常,实则大有深意。”
他捋了捋胡须,目光清明,“你们想想,皇上对你们姐姐的心意,经历多少风波都未曾动摇,岂会因稚子一场病就改了初衷?更何况,十五阿哥如今已然好转。此其一。”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声音平稳有力:“其二,旨意中明确提及,此次选秀主要为皇子、宗室择配。皇上若真想纳新人分你们姐姐的宠,大可不必在旨意中强调这一点,留待秀女入宫后再定去向,岂不更便于行事?他提前言明,反倒像是在……安抚,或者说,是在向某些人表明态度。”
容安眼神一闪,立刻抓住了关键:“阿玛的意思是,皇上这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名为选秀,实则是为了……平衡诸位皇子背后的势力?甚至……” 他压低了声音,“是为了将来?”
赫舍里老爷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皇上前脚刚处置了良妃,后脚就宣布选秀。这其中的关联,耐人寻味。良妃为何对十五阿哥下手?无非是嫉妒与储位之忧。皇上此举,一方面是在昭告天下,后宫有皇贵妃一人足矣,绝了她人非分之想;另一方面,则是要将诸皇子的姻缘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通过联姻来布局,削弱潜在威胁,为他真正属意的继承人铺路。”
他看向两个儿子,语气变得格外严肃:“我们赫舍里家,如今看似鲜花着锦,实则是站在风口浪尖。皇上对你们姐姐、对祚阿哥越是看重,我们越要谨言慎行,绝不能行差踏错,授人以柄。外头那些议论,由得他们说去,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容安在军中当差,更要兢兢业业,不出纰漏;容平在翰林院,专心学问,不结党,不营私。便是对马佳亲家,也要一如既往,不可因局势微妙而有所怠慢。”
容安与容平齐齐肃容应道:“儿子明白。”
赫舍里夫人也放下针线,温声道:“老爷说得是。咱们家能有今日,全赖皇上恩典和娘娘苦心。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只要娘娘和祚阿哥在宫中安稳,咱们家在朝堂上立身正,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她看向容安,“萱儿身子重了,你多陪陪她,外头的事,少让她操心。”
“是,额娘。” 容安恭敬应下。
与此同时,坤栩宫内,舒云正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布偶,逗得刚刚病愈、精神稍好的胤祚露出浅浅的笑容。
对于前朝后宫的种种猜测,她并非一无所知,但神色间却是一片风轻云淡。
玄烨下朝过来,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最后一丝因外界流言可能引起她误会的担忧也消散了。他挥退宫人,走过去自然地抱起儿子,对舒云道:“外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些风声。”
舒云拿起温热的帕子,轻轻替胤祚擦了擦嘴角,淡然一笑:“不过是些庸人自扰之语,臣妾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岂不辜负了皇上待臣妾的这片心?” 她抬眼看他,目光清澈如水,“皇上布局深远,臣妾虽愚钝,亦知其中利害。赫舍里家,会谨守本分,绝不会给皇上添乱。”
玄烨心中一动,看着她沉静美丽的侧脸,只觉得满腔谋算与偶尔泛起的疲惫,都在她这般的理解与信任中得到了慰藉。他空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低声道:“得妻如此,是朕之幸。”
正如赫舍里老爷所料,玄烨很快便在朝堂上明确表态。
有御史试探性地提及选秀之事,隐晦地暗示应广纳妃嫔以丰皇嗣,玄烨当场便沉了脸色,只淡淡道:“皇子之事,朕自有考量。选秀乃为成婚皇子、宗室子弟计,此事毋须再议。” 语气中的不容置疑,让所有还想借机进言的人都噤若寒蝉。
消息传出,那些关于“皇贵妃失宠”的议论顿时消减了大半。
明眼人都看了出来,皇上这不是要分皇贵妃的权,而是在用另一种更彻底的方式,为她和她所出的皇子,清除障碍,巩固地位。
赫舍里府邸门前,依旧车马稀疏,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低调。容安在营中练兵如常,容平在翰林院埋首典籍,赫舍里老爷依旧按时去都察院点卯,谈论风月多于政事。
这份异于常人的镇静与洞察,落在某些始终关注着他们的人眼中,反而更添了几分高深莫测。
风波并未平息,只是从台面之上,转入了更深的暗流之中。所有人都明白,这场即将到来的选秀,绝非简单的婚配,而是一场关乎未来数十年朝局走向的、无声的战役。
而赫舍里家族,作为这场战役核心的关联者,正以他们独有的冷静与智慧,静观其变,等待着属于他们的时机。他们深知,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而真正的聪明人,懂得在雷霆中蛰伏,在雨露中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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