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他找了个借口。“妈，学校要交资料费，一百五。”母亲的声音带着疲惫，却还是一口答应：“好，妈这就给你去拿，在学校要照顾好自己，别不舍得吃。”
接钱时张宇的手有点抖。他拿着那一百五，一半充了点卡，一半买了身稍微好点的装备。当他的角色穿上新衣服，第一次有人在公屏上喊“大神组队不”时，他突然觉得，那点愧疚好像不算什么了。
从那以后，他开始频繁地撒谎。“要买辅导书”“要交班费钱”“学校组织活动”，母亲从来没怀疑过，每次都把钱尽快给他，有时还会多给二十，说让他买点水果。他知道，那多出来的二十，可能是母亲停药省下来的。
“发什么呆？赶紧的，副本要开始了！”王浩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张宇嗯了一声，操控着角色跟上。现在他的“剑影刺客”已经有了身像样的装备，背后的长剑能发出淡紫色的光，那是他攒了一个月的生活费买的“紫电剑”。公屏上偶尔有人喊他“剑影大神”，每次听到，他都觉得胸口发胀，好像那些因为穿着旧衣服、用着旧手机而产生的自卑，都被这声“大神”冲淡了。
“你看李哲了没？”王浩一边打游戏一边说，“昨天他跟人吹，说他的装备多厉害，结果被我虐了三次，哈哈哈。”
张宇笑了笑，没说话。李哲就是那个有最新款手机的同学，家里开着超市，据说游戏里充了好几千。以前张宇见了他总有点躲着走，可上次在游戏里，他打赢了李哲，看着对方在公屏上骂骂咧咧，他突然觉得，原来李哲也不是那么不可企及。
“对了，”王浩突然说，“下午最后两节是历史课，那个老头从来不点名，要不咱们别回去了，在这儿多玩会儿？”
张宇的手顿了一下。逃课？他从来没想过。从小学到初中，他都是班里的第一名，老师眼里的好学生，父母嘴里的骄傲。来县一中后，成绩虽然没那么拔尖，可也从没逃过课。
“怕了？”王浩挑眉，“你想想，回去听那老头念经，还不如在这儿刷级。再说了，你上次月考不是考得还行吗？少上两节课没事。”
张宇看着屏幕上的角色，又想起了班里的同学。他们聊起游戏时眉飞色舞，说起谁的装备好、谁的等级高，眼睛里闪着光。如果他能在游戏里冲到排行榜第一，是不是就能和他们一样，有说不完的话题？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人叫他“山里来的”？
“行。”他听到自己说，声音有点干。
“够意思！”王浩拍了下他的肩膀，“这才对嘛，学习哪有游戏重要。”
他们继续打游戏，杀怪、捡装备、升级，时间像流水一样淌过。窗外的天慢慢暗下来，网吧里的人越来越多，键盘敲击声和喊叫声此起彼伏。张宇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才想起中午没吃饭。王浩从包里掏出个汉堡，递给他一半：“拿着，我妈早上给我买的。”
张宇满心欢喜地接过汉堡，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瞬间，面包的香甜与肉的油腻在他的口中如烟花般绽放开来。这种美妙的味道让他陶醉其中，仿佛置身于美食的天堂。
他细细品味着这独特的口感，每一口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他不禁感叹道：“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就在这时，他瞥见王浩风卷残云般几口就把另一半汉堡吞下了肚。看着王浩那大快朵颐的样子，张宇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临走时，母亲往他包里塞了五个煮鸡蛋，并叮嘱他说：“饿了就吃，比外面的东西干净。”
“你看这个！”王浩突然兴奋地叫起来，“爆了个‘赤血头盔’！能卖好几百元宝呢！”
张宇凑过去看，屏幕上的装备闪着红光，确实是好东西。他跟着笑起来，心里的那点不安又被压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班主任的电话。张宇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赶紧按了拒接，手忙脚乱地回了条短信：“老师，我肚子疼，在宿舍休息，忘了请假了。”
发完短信，他的手心全是汗。王浩瞥了一眼，笑着说：“没事，老班才懒得管。”
可他还是觉得心慌。他想起母亲每次打电话都要问“学习累不累”“有没有好好吃饭”，想起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说“别舍不得花钱，家里有我呢”。他好像能看到母亲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边纳鞋底一边等他的电话，父亲则蹲在工地墙头抽烟，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哎，你听说了吗？”王浩又开口了，“李哲说他认识个代练，能直接把等级刷到满级，花一千块就行。”
“一千块？”张宇愣了一下。那是他三个月的生活费。
“可不是嘛，”王浩撇撇嘴，“不过他那点技术，就算满级了也是个菜。不像咱们，都是自己打上去的，真本事。”
张宇没说话，操控着角色往城外跑。他突然想在公屏上喊一句，说自己的装备都是靠自己打出来的，没有花家里一分钱。他想告诉所有人，他虽然来自山里，可在游戏里，他不比任何人差。
他真的喊了。公屏上跳出一行字：“剑影刺客的装备全是自己刷的，没充过钱！”
很快有人回复：“吹吧你，没充钱能有紫电剑？”
“就是，山里来的穷鬼，怕是连点卡都买不起吧？”
张宇的脸一下子红了，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他手忙脚乱地打字：“我真的没充钱！我……”
“别理他们。”王浩按住他的手，“跟这些人废话干嘛，咱们打一把让他们看看。”
游戏开始了，张宇疯狂地敲击着键盘，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角色像疯了一样冲上去，砍倒一个又一个敌人，可心里的火气却越来越大。那些人说的“山里来的穷鬼”像根针，刺破了他用游戏装备勉强撑起来的盔甲，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自卑。
他赢了。公屏上一片沉默，没有人再说话。王浩拍了拍他的肩膀：“牛逼！让他们见识下你的厉害。”
张宇笑了笑，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他看着屏幕上威风凛凛的“剑影刺客”，突然觉得这个角色很陌生。这真的是他吗？是那个曾经对着课本发呆、想着考个好大学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的张宇吗？
网吧的窗外，夜色越来越浓。巷子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指还放在键盘上，微微颤抖。
“再打一把？”王浩问。
张宇看着屏幕，又想起了家里的灯光，想起母亲的馒头，想起父亲的烟味。他想说“不打了，回学校吧”，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
他好像陷进了一个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而网吧里的霓虹和屏幕上的蓝光，就是泥潭边的诱饵，让他明知危险，却还是忍不住一步步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张宇终于停下了。他的角色站在游戏里最高的山峰上，俯瞰着下面的城池，像个孤独的王者。可他一点也不开心，只觉得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
“走了，该回学校了。”王浩打着哈欠站起来，眼睛里布满血丝。
张宇点点头，关机。起身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腿麻得厉害。走出网吧，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他突然很想家，想闻闻山里的草木香，想听听母亲的唠叨。
可当他走到校门口，看到几个同学拿着手机讨论游戏时，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背，装作不经意地说：“昨天我又爆了个好装备，比李哲的厉害多了。”
同学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他身上，带着羡慕和惊讶。张宇的心里，那点因为熬夜而产生的疲惫，突然就消失了。他笑了笑，走进了教学楼。
阳光穿过走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张宇的影子和其他人的混在一起，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下面，藏着一个只有在网吧里才能找到的、闪闪发光的自己。而那个自己，正在一点点吞噬掉曾经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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