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星禁元阵的灵光如同一个倒扣的、半透明的琉璃巨碗,将丙字柒号石室与外界彻底隔绝。阵法符文在地面与墙壁上缓缓流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禁锢与隔绝之力,不仅封锁了内外灵气的流通,更将一切声音、神识探查都牢牢阻隔在内。
石室内,时间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流逝得异常缓慢。
墨衍依旧“沉睡”着。
但他的“沉睡”,与之前的昏迷濒死截然不同。呼吸变得悠长而微不可闻,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如同进入了某种深度的龟息状态。周身那衰败的气息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空寂”。
然而,在这极致的“空寂”之下,苏禾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内敛的“生机”,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在缓缓流淌,积蓄着力量。
他的左臂,那灰败的色泽已然褪去大半,呈现出一种略显苍白却正常的肤色。皮肤之下,那被“重构”的经脉通道变得异常坚韧宽阔,一丝丝暗沉如渊、凝练如汞的混沌魔元,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稳定的速度,在其中自行流转、循环。
每一次循环,都仿佛在无声地锤炼着他的肉身,滋养着他干涸的气血,并与那覆盖其上的“三星镇元印”形成一种微妙的、持续的抗衡与磨合。魔元并未试图去冲破封印,而是在这强大的外部压力下,变得更加凝实、内敛,如同被千锤百炼的精钢。
破而后立,向死而生。他不仅初步掌控了混沌魔元,更借此契机,完成了一次对肉身的深度淬炼与整合。虽然修为境界依旧近乎于无,但这具身体的根基与潜力,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三天。
墨衍那如同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他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缓缓睁开。
初睁开的眼眸,没有了往日的阴郁、警惕,也没有了失控时的赤红与暴戾,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如同两口古井,平静无波,映照着石室顶部萤石幽冷的光。
他醒了。
没有立刻起身,甚至没有转动眼球。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意识如同潮水般回归,感受着身体的每一分变化。
痛楚依旧存在,但不再是那种濒临崩溃、撕心裂肺的剧痛,而是如同伤口愈合时的麻痒与隐痛。虚弱感也并未完全消失,但他能感觉到,在那虚弱之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内敛的力量感,正在四肢百骸中悄然滋生。
最奇异的,是左臂。他“看”向自己的左臂,心念微动。
一丝凝练、冰冷、带着湮灭气息的暗沉能量,如同最听话的仆从,瞬间在他掌心悄然汇聚,形成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漩涡,旋即又悄然散去,没有引动丝毫外界灵气波动,甚至连近在咫尺的“三星镇元印”都未曾激起明显的反应。
如臂使指!
他……真的做到了!在那种必死的绝境下,他非但没有死,反而真正地、初步地……掌控了这力量!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酸楚涌上心头,让他鼻尖微微发酸。他下意识地转动目光,寻找那个身影。
苏禾就坐在石桌旁,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侧对着他,手里拿着那本似乎永远也翻不完的《青岚基础吐纳诀》,神情淡漠,仿佛对他的苏醒毫不在意。
“师……尊。”墨衍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睡而有些沙哑干涩。
苏禾翻动书页的手指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墨衍挣扎着,想要从石床上坐起。身体依旧沉重,但比起之前那种连手指都无法动弹的无力感,已是天壤之别。他依靠着那只初步掌控的左臂支撑,有些吃力地,缓缓坐了起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微微喘息。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身体,感受着体内那缓慢流淌的混沌魔元,以及外部那无处不在的、来自九星禁元阵和三星镇元印的双重压迫感。
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囚徒,或者说,被严密监控的“样本”。
“师尊,”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这是他苏醒后,最直接,也最现实的恐惧。
苏禾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依旧没有什么温度,却仿佛能穿透他刚刚建立起的、微弱的内敛与平静,直视他心底的不安。
“怕了?”熟悉的问句,再次响起。
墨衍沉默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怕,当然还是怕的。但经历过数次生死边缘的挣扎,感受过体内那真实不虚的力量,一种更加复杂的东西,正在取代纯粹的恐惧。
“不想死。”他抬起头,直视着苏禾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光芒,“我想……活下去。想掌控自己的命运。”
苏禾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掠过。
“想活,光靠躲,是不够的。”她站起身,走到石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外面的阵法,能困住你,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你。”
她的手指,隔空点向墨衍的眉心。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妙、更加复杂的敛息、匿元、拟态法门,如同洪流般涌入墨衍的识海。这法门并非攻击或防御之术,而是专门用于隐藏自身气息、模拟各种能量状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扭曲自身存在感的高深技巧!
“用你掌控的力量,运转此法。”苏禾的声音平淡无波,“在你足够强大,或者找到机会之前,学会在这里……蛰伏。”
墨衍心神剧震,立刻沉浸在那玄奥的法门之中。他发现,以混沌魔元来催动这法门,竟有种奇异的契合感,仿佛这法门本就是为这种力量量身打造!他尝试着运转,周身那内敛的气息顿时变得更加虚无缥缈,甚至连左臂内流转的魔元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变得更加难以察觉。
“多谢师尊!”他压下心中的激动,郑重说道。
苏禾却不理会他的感谢,转身走回石桌,重新拿起那本书,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的指尖,极其隐蔽地,在石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叩击了三下。
那三下叩击,轻若蚊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引动丝毫灵气波动。
但就在叩击完成的瞬间——
被九星禁元阵和重重禁制隔绝的石室地底深处,那被无数符文锁链镇压的“古魔残骸”空间边缘,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苏禾本源的、带着挑衅与引诱意味的奇异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鱼饵,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层层封印的“涟漪”薄弱点,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沉寂的、精纯的远古魔气!
“嗡……”
一声只有苏禾才能“听”到的、来自地底极深处的、饱含怨恨与贪婪的无声嘶鸣,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打扰,骤然响起!
整个青岚宗地脉,仿佛都随之轻微一颤!
镇魔镜密室内,那面巨大的青铜古镜镜面之上,代表着地下封印核心的区域,一圈比之前墨衍引动时更加明显、更加躁动的涟漪,猛地荡漾开来!镜面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刚刚闭目调息不久的星陨长老猛地睁开双眼,看向剧烈震颤的镇魔镜,脸色骤变!
“怎么回事?!封印核心为何再次异动?!魔气活跃度急剧攀升!”
而与此同时,远在青岚宗山门之外,某处隐秘的血色洞窟内。
那名之前被苏禾惊退、正在疗伤的血煞宗使者,猛地从入定中惊醒,捂着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灵光黯淡的血煞幡,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那股气息……是黑风林深处的古老魔意?还有……青岚宗地底那被镇压的……同源魔骸?它们……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活跃?!”
他眼中红芒闪烁,贪婪与恐惧交织。
“难道……是因为那个小子?他的魔根,竟能引动如此存在?!”
而黑风林深处,那双原本已经缓缓闭合的血色弯月眸子,也在此刻,猛地再次睁开!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渴望!
它那庞大的神识,不再满足于微弱的感知涟漪,而是如同实质的触手,开始更加主动、更加肆无忌惮地,朝着青岚宗的方向,蔓延而来!
石室内,苏禾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依旧平静地“阅读”着手中的典籍。
而刚刚开始修习敛息法门的墨衍,也仅仅只是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并未在意。
唯有苏禾那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的、掌控一切的锋芒,悄然闪过。
水,已经搅浑了。
接下来,就看这潭浑水之下,究竟藏着多少……迫不及待的鱼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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