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辰那一下磕头,磕得又重又响,血糊了半张脸,在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眼。
毓萍指尖那点“归寂”之光,明灭了几下,终究没有落下去。她空茫的目光从夏侯玄辰淌血的额头,移到下方那些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文武百官和军士脸上,似乎在“看”着什么常人无法理解的东西。片刻,她缓缓放下了手。指尖光芒消散,仿佛从未凝聚过。
她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天际,恢复了那种万事不盈于心的空漠。
但这一放,却让整个广场上所有还活着的人,包括那些被定住的供奉,都猛地松了一口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瞬,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万籁俱寂”,何为“存在抹消”的恐惧。
夏侯玄辰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位神秘女子,并非全然漠视,或许……在她那空无的表象下,仍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对“存在”本身的微妙界定。
高空之上,陈一凡与夏侯明的对峙,并未因此中断。
夏侯明看着自己胞弟那副卑微乞命的模样,又看到毓萍收手,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反而那金色眼眸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冰冷暴烈。他擦去嘴角的金红血迹,周身黯淡的龙影再次发出不甘的咆哮,疯狂汲取着地底深处已然开始紊乱的龙脉气运。
“陈一凡!”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你以为,这就赢了?!朕乃真龙天子!受命于天!朕不死,大夏不亡!”
他猛地张开双臂,仰天长啸:“国运为薪,龙脉为引!朕以己身,祭告天地——请,祖龙真身!”
轰隆隆——!!!
整个帝都的地面,如同波浪般剧烈起伏!皇宫深处,供奉历代夏皇灵位的“太庙”,轰然炸开!一道粗大无比、凝练到极致的暗金色光柱,裹挟着历代帝王残留的意志与磅礴国运,冲天而起,注入夏侯明体内!
夏侯明的身躯开始膨胀、扭曲,皮肤下仿佛有无数龙形凸起在游走!他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咆哮,气息疯狂暴涨,瞬间冲破化神桎梏,达到一个令空间都开始扭曲塌陷的恐怖境地!他的身影在金光中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尊更加庞大、更加凝实、通体犹如暗金浇筑、生有五爪、头角峥嵘的狰狞龙影!
不再是法相,而是近乎真实的……祖龙真身!以燃烧自身帝王血脉和透支王朝国运为代价,换取的短暂却无敌的力量!
暗金祖龙盘踞高空,冰冷的龙目锁定陈一凡,张开巨口,一道湮灭万物的暗金光柱,粉碎虚空,轰然喷吐而出!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吞噬,留下一道丑陋的、久久无法愈合的空间裂痕!
这一次的攻击,蕴含的不再是秩序与法度,而是纯粹的、暴戾的、源自王朝气运最根本的“毁灭”与“吞噬”之力!威力远超之前百倍!
面对这足以重创甚至抹杀寻常化神修士的恐怖一击,陈一凡眼中,终于掠过一丝认真。
他没有再抬手去“握碎”。
而是,第一次,真正拔出了腰间的定寰剑。
剑身依旧黯淡,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掉。
陈一凡低头,看着这柄跟随自己两世、饮过自己血也救过自己命的残剑,眼神复杂。前世道心破碎时,是它……或者说,是它代表的某种因果,引动了古镜轮回。今世多少次险死还生,也是靠着它的禁忌剑诀搏命。
它曾是他最大的倚仗,也是他最深的枷锁。
但如今……
“老伙计,”他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剑脊,低声自语,“最后一程,陪我走完。”
定寰剑似乎听懂了,剑身发出一声极其细微、仿佛解脱又似不舍的嗡鸣。
陈一凡握紧剑柄,举剑,平刺。
没有华丽的剑光,没有冲霄的剑气。
只是简简单单、平平无奇的一记直刺。
刺向那湮灭而来的暗金光柱。
剑尖与光柱接触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暗金光柱中狂暴的毁灭与吞噬之力,如同怒涛拍击在亘古不变的礁石上,疯狂冲击、撕咬,却无法撼动那柄残破长剑分毫!剑身裂纹中,一点微弱却坚韧到不可思议的“静寂”剑意,如同风中残烛,却始终不灭。
陈一凡的心渊之力,顺着剑身,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这不是对抗,不是抵消。
是……“定义”。
以我心渊之“静”,定义尔等气运之“狂”为——虚无。
以我手中之“剑”,定义尔等祖龙之“身”为——可斩。
心之所至,剑之所指,法则……亦要为之改易!
“破。”
陈一凡轻轻吐出一个字。
咔——!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头发颤的碎裂声响起!
不是定寰剑碎裂。
而是那道仿佛能吞噬天地的暗金光柱,从与剑尖接触的那一点开始,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蔓延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眨眼间遍布整道光柱!
随即,光柱无声崩解,化作漫天飘零的、毫无灵性的暗金色光尘。
剑势未尽。
那平平无奇的一剑,刺穿了崩散的光尘,刺向了后方盘踞的暗金祖龙真身!
祖龙发出惊怒的咆哮,巨大的龙爪裹挟着破碎的空间碎片,狠狠拍向那柄看似脆弱的长剑!
龙爪与剑尖,第二次碰撞。
没有巨响。
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热刀切入牛油的“嗤”声。
暗金浇筑般的龙爪,在剑尖触及的瞬间,竟然如同朽木般,被轻而易举地……洞穿!剑上所附的那股“静寂”与“定义”之力,顺着伤口疯狂侵蚀、蔓延!
祖龙发出痛苦而暴怒的哀嚎,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试图摆脱那柄如同附骨之疽的残剑!龙血(金色的气运凝结)如同瀑布般洒落!
陈一凡握剑的手,稳如磐石。他眼神冰冷,顺着剑势,一步踏出,人随剑走,竟沿着祖龙的前肢,逆流而上!剑锋所过之处,龙鳞崩飞,龙躯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气运核心)的可怕伤口!
“吼——!!朕不信!朕乃天命!!” 夏侯明(祖龙)的声音从龙首中传出,充满了疯狂与不甘,他猛地扭头,张开吞天巨口,朝着正在自己身上“攀登”的陈一凡,喷出一道更加浓缩、更加危险的暗金吐息!这一次,吐息之中,甚至夹杂着丝丝缕缕燃烧着的帝王紫气!
这是拼着彻底毁掉龙脉根基、也要同归于尽的一击!
陈一凡看也未看那近在咫尺的毁灭吐息。他只是手腕一翻,定寰剑由前刺转为上撩!
剑锋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仿佛切割的不是实物,而是某种无形的“联系”与“概念”!
一剑,既出。
斩断了喷吐的龙息与龙首的能量联系。
斩断了暗金祖龙之身与地底龙脉的气运勾连。
更斩向了……夏侯明那依托于王朝气运而存在的、“天子”命格的核心!
“不——!!!”
夏侯明发出绝望的嘶吼。
剑光过处。
庞大的暗金祖龙真身,如同沙塔般,从头部开始,寸寸瓦解、消散!不是被摧毁,而是构成它存在的“概念”与“支撑”,被这一剑,从根本上……“斩断”了!
龙影散尽,露出其中夏侯明踉跄跌落的本体。他脸色惨白,七窍都在渗血,周身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原本缠绕的龙影彻底消失,连帝王的冕服都变得黯淡无光。他勉强悬浮在空中,看向陈一凡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无边的恐惧,以及一丝……彻底的道心崩塌后的茫然。
他败了。
败得彻彻底底。
不是力量不如,而是在“道”的层面,被碾压,被否决,被……“定义”为败。
陈一凡收剑,落回原地。手中的定寰剑,发出一声满足似的轻鸣,剑身上的裂纹似乎又多了一道,但那股微弱却坚韧的剑意,却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缓缓沉寂下去。
他看着气息奄奄、道基已毁的夏侯明,眼中无喜无悲。
“夏侯明,你以国运为刀,以众生为棋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夏侯明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只是又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金血。
就在这时——
“陈一凡!拿命来!”
一声凄厉决绝的怒吼,从下方传来!一道身影,燃烧着本命精血与神魂,化作一道炽烈决绝的剑光,以近乎自毁的速度,悍不畏死地冲向陈一凡!
是柳清玄!
这位代巡天司司主,眼见陛下惨败,王朝倾覆在即,竟是被刺激得彻底疯狂,不顾一切地发动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突袭!他知道自己远不是陈一凡对手,这一击,不求伤敌,只求……以自身性命为祭,在陈一凡身上,留下一点属于大夏、属于巡天司的“印记”!或者说,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尊严”?
剑光惨烈,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绝。
陈一凡甚至没有回头。
他手中的定寰剑,却仿佛有灵性般,发出一声低沉的颤鸣。
陈一凡手腕轻轻一抖。
定寰剑脱手飞出。
没有光华,没有声势。
只是如同倦鸟归林,又如落叶飘零,划过一道自然而然、却妙到毫巅的弧线。
后发,而先至。
轻轻巧巧地,穿透了那道燃烧一切的决绝剑光。
也穿透了剑光之后,柳清玄那瞪大着不甘与释然交织双眼的胸膛。
剑尖从他后背透出,带出一溜血珠。
柳清玄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低头,看着胸口那截熟悉的、布满裂纹的剑尖,脸上疯狂的神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茫然,和一丝……终于解脱的疲惫。
他曾是影阁副阁主,是代司主,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之一,也是将陈一凡逼入绝境的推手之一。
如今,刀断了。
定寰剑轻轻一震,从柳清玄胸口抽出,带出一蓬血雾,乖巧地飞回陈一凡手中。剑身沾染的血迹,迅速渗入那些裂纹之中,仿佛被吸收,又仿佛只是滑落。
柳清玄的尸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空中直直坠落,砰地一声砸在下方广场的汉白玉地面上,溅开一小朵刺目的血花。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连风,似乎都停了。
陈一凡低头,看着手中似乎愈发残破、却又仿佛完成了某种蜕变的定寰剑,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他抬眸,望向下方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夏侯明,以及那些呆若木鸡的百官与军士。
“还有谁?”
声音不高,却如同最后的审判,回荡在崩塌的皇城上空。
【第28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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