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代王府内外却亮如白昼。
无数火把插在断壁残垣上,噼啪燃烧,将扭曲的人影投在残存的朱墙上。
更有几盏辉腾军带来的大功率应急灯,射出冷白色的光束,
如同利剑般刺破夜幕,照亮了最主要几处拆卸现场。
火光与冷光交织,映照着一副奇特的景象:
数以千计的人影在废墟间穿梭忙碌,号子声、敲打声、木材倒塌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竟颇有几分后世大开发工地的热烈场面。
只是这烟尘实在太大了。
梁柱坍塌、砖瓦破碎扬起的灰尘,混合着燃烧松脂的火把烟气,
形成一股浓浊的灰雾,笼罩着整个王府。
原本在房顶、墙头负责警戒的辉腾军战士们,被这乌烟瘴气呛得待不住,
纷纷撤了下来,只能在更外围的地方拉起警戒线,将这喧闹的拆迁现场远远围住。
就在这一片喧嚣之中,王府深处原本是银安殿的方向,
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紧接着便是一阵拳脚到肉的闷响和短促的哀嚎,
其间夹杂着军户们粗鲁的喝骂:
“狗官!还敢藏!”
“打死你个害民贼!”
“拉出来见大当家!”
不一会儿,几个浑身灰尘、满脸兴奋的军户,
扭着一个穿着破烂官袍、灰头土脸如同土里刨出来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钟擎面前。
为首一人将手中那软瘫如泥的家伙往前一掼,扔在地上,抱拳禀告:
“回禀大当家的!
俺们拆那大殿主梁的时候,发现这孙子竟然藏在梁上的夹壁墙里!
揪出来一问,这老小子就是大同镇的兵备道张宗衡!
平日里克扣军饷、盘剥百姓,也不是个好种!
请大当家示下,要不要就地弄死他?”
钟擎瞥了一眼地上那个瑟瑟发抖、官帽歪斜、昔日威风荡然无存的官员,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看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他摆了摆手,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算了,不过是附在大明身上的一条蛆虫。
赶紧拖出去,扔到大街上,让他自生自灭。
总得留个活口,去给北京城里的天启小子和魏忠贤报个信,
让他们知道,大同镇的天,变了。
饶他一条狗命吧。”
“是!”军户们应了一声,脸上略带遗憾,但还是依令而行,
两人一边,像拖死狗一样,拽着吓得连求饶都忘了的张宗衡的胳膊,
将他拖离了这片正在被彻底抹去的王府废墟,扔进了外面漆黑的街道里。
大同镇守太监府内,烛火摇曳。
镇守太监刘文忠瘫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
今日外间传来的阵阵巨响、喊杀声、以及后来那地动山摇般的拆毁动静,已将他吓晕过去好几回。
裤裆处传来一阵阵湿凉,这已是换上的第三条裤子了。
这位名叫刘文忠的太监,乃魏忠贤阉党核心成员,
奉派至此执掌大同军务监察及税赋征收,平日里作威作福,好不威风。
按原本命途,他将于天启四年调任南京守备,最终在崇祯初年被定为“逆党”处决。
可眼下,他只觉得项上人头已是摇摇欲坠。
(各位看官,据史载,天启三年的大同镇实处于镇守太监制度的恢复期,
魏忠贤的阉党势力尚未能在此地建立直接的宦官统治。
彼时大同军政事务仍由总兵、巡抚等文官武将主导,
镇守太监的缺位反映了明朝中央在天启初年对边镇控制的暂时弱化。
直至天启六年,随着阉党势力急剧膨胀,
大同镇才重新设立镇守太监,开启了宦官直接干预地方军务的新阶段。
此处为增加剧情的张力和对立面,笔者擅作主张,将刘文忠此人及其职务提前设定于此。
此举仅为艺术加工,于主线剧情推进并无大碍,望诸位明鉴。)
一阵更加密集、仿佛就在左近的墙倒屋塌的轰响传来,
间杂着隐约的欢呼声,吓得刘文忠又是一个哆嗦,险些又从椅子上滑落。
他尖着嗓子,厉声问旁边同样面无人色的小火者(小太监):
“外头……外头到底怎样了?代王府……代王府真的完了?”
那小火者扑通一声跪倒,哆哆嗦嗦的回道:
“老祖宗,完了,全完了!
听说代王千岁和世子……都没了!
王府……王府正在被那些人拆了当柴火烧呢!
咱们……咱们这可如何是好啊?”
刘文忠听着,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大同镇,完了!他这条老命,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就在刘文忠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府邸紧闭的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又透着几分虚弱的敲门声。
“咚、咚咚……”
这声音不大,却吓得刘文忠浑身一颤,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险些瘫软在地。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些杀神找上门了!
但他能坐到镇守太监的位置,终究有几分机智。
他立刻强逼自己镇定下来——不对!
若真是那伙无法无天的凶人,岂会如此“客气”地敲门?
怕是早就如同攻打南门那般,直接破门而入了!
想到此处,他心下稍安,但恐惧未消,对旁边一个同样面无人色的小火者吩咐道:
“去……去看看,是……是谁?”
那小火者吓得腿肚子转筋,却又不敢违逆,只得一步一挪地蹭到门边,颤声问道:
“谁……谁啊?”
门外没有回应,只是又传来两声更加无力的敲击。
小火者壮着胆子,将门栓拉开一条缝,小心翼翼朝外望去。
冷不防一个黑影顺着门缝就栽了进来,直接摔倒在地!
“唔!”小火者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尖叫出声。
他惊魂未定地提起手中的灯笼,凑近一照,
只见地上那人灰头土脸,官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
上面沾满了泥土和不知名的污渍,发髻散乱,脸上又是灰又是泪痕,狼狈到了极点。
小火子愣是没立刻认出来。
但他仔细瞧了瞧那身破烂官服的补子纹样,又看了看那人的身量骨架,
一个名字猛地跳进脑海——张宗衡!
兵备道张大人!
“张……张大人?”小火者惊呼一声,连忙蹲下身,
费力地将瘫软如泥的张宗衡从地上搀扶起来,连拖带架地弄进正屋。
张宗衡此刻三魂七魄早已丢了大半,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
一见到坐在太师椅上、同样面色惨白的刘文忠,他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噗通”一声挣脱小火者的搀扶,直接扑倒在刘文忠脚下,
一把抱住他的腿,放声哭嚎起来,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
“刘公公!刘公公啊!
完了!全完了!
王府……代王府没了!
王爷和世子……都被那群恶鬼给杀了!
脑袋……脑袋都挂到城头去了!
他们……他们现在正在拆王府啊!
那殿宇楼阁,就跟拆柴火垛似的!
他们还放话,下一个……下一个就要去拆总兵府!
公公!咱们……咱们可怎么办啊!”
刘文忠听着这字字泣血的哭诉,尤其是听到“下一个就来拆衙门”时,
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笼罩全身,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他勉强用手抓住扶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才堪堪稳住身形。
大同的天,果然彻彻底底的塌了啊!而他们的末日,似乎也已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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