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冬,一场罕见的大雪覆盖了荆襄大地。严寒加剧了生存的艰难,却也暂时冻结了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官渡之战的消息,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如同被风雪裹挟的碎片,零星飘到了长江两岸。
北岸洼子店:雪夜密谋
消息是那个与张伟有秘密药材往来的行脚商人带来的。他踏着没膝的深雪溜进村,钻进土地庙,裹着一身寒气,压低声音对围在微弱火塘边的张伟和吴杞说:“塌天了!官渡……曹司空赢了!袁本初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
尽管早有预感,张伟的心还是猛地一沉。曹操胜了,意味着北方即将迎来新一轮的整合与清洗,战火虽暂熄,但潜在的流民潮和更严酷的统治必将接踵而至。荆州,这个与曹操接壤又若即若离的巨兽,立刻会成为下一个焦点。
“刘景升(刘表)那边有什么动静?”张伟立刻追问,这是他最关心的。
商人搓着手,凑近火堆:“乱成一锅粥了!襄阳城里听说吵翻了天,有说要趁曹操立足未稳联合江东孙氏北伐的,有说要谨守门户向曹操示好的……下面各郡更是人心惶惶,加紧了盘查,特别是对北来的人。你们这儿,也得加倍小心!”
张伟与吴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曹操整合北方后,刀锋必然南指。荆州内部不稳,一旦有变,战火或将首先烧向与曹操地盘接壤的荆州北部。洼子店看似偏僻,也绝非久留之地。
“南下的路,打听了吗?”张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商人摇摇头,面色为难:“难!眼下各处关卡盘查得铁桶一般,没有正式的路引,根本过不去。往南是荆南四郡(长沙、零陵、桂阳、武陵),听说那边宗贼(地方豪强武装)横行,也不太安生。再往南……就是交州了,瘴疠之地,九死一生。”
希望似乎更加渺茫。但张伟没有绝望。他付给了商人一些药材作为报酬,叮嘱他继续留意消息,特别是南下路径和江东孙氏那边的动向。
雪夜中,土地庙里气氛压抑。吴杞看着跳动的火苗,喃喃道:“天下之大,竟无我辈立锥之地乎?”
张伟沉默良久,眼中却燃起更坚定的光芒:“有!一定有一条路!我们不能等死,必须主动去找!”他看向吴杞,“先生,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一,利用这个冬天,尽可能多地储备药材、粮食,特别是制作金疮药、避瘴散和解毒丹的药材,这些在乱世是硬通货。二,我要亲自出去一趟,沿着淮水支流往东走,探探路,看看有没有可能绕开关卡,或是找到通往江东的隐秘路径。”
“太危险了!”吴杞大惊失色。
“留在原地,等战火烧过来,更危险。”张伟语气决绝,“我们必须赶在风暴彻底降临前,找到生路。这里,就拜托先生了。”
南岸流民营:冰封的囚笼
南岸的流民营,在严寒和紧张局势的双重挤压下,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封囚笼。口粮配给进一步削减,冻饿而死者每日皆有。官府的管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严酷,任何可疑的聚集或交谈都可能招来鞭挞。
徐元直的处境愈发艰难。王胡子借着“严防奸细”的东风,几次想找茬将他下狱,都被冯老吏以“疫病方歇,需其效力”为由勉强挡住,王五也暗中周旋。但徐元直能感觉到,保护伞正在变薄。他像走在薄冰上,每一步都心惊胆战。
官渡曹操获胜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死寂的营中炸开,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恐惧。流民们窃窃私语,惶恐不安。谁都知道,曹操对待敌人和潜在威胁的手段。
这天,冯老吏借着清点人数的机会,悄无声息地塞给徐元直一小卷粗糙的麻纸,低声道:“小心……上面风声紧,可能要……清理。”然后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佝偻着背走开了。
徐元直躲回草棚,展开纸卷,上面是冯老吏颤抖的字迹:“曹公已定河北,荆州危矣。恐有大索,速谋退路。”寥寥数字,却如同死刑判决书! “清理”、“大索”,意味着官府很可能在局势恶化前,将这些“不安定因素”的流民集中处理掉,或是充作前锋炮灰,或是……更糟!
徐元直浑身冰凉,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最后的侥幸破灭了。他必须立刻行动!
当晚,他冒险通过那条秘密渠道,向对岸发出了最紧急的讯息:“风紧,欲清理,速谋南下,江东或可依。”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提出了投奔江东孙氏的方案。在他看来,刘表优柔寡断,内部倾轧,绝非明主;曹操势大,但对待他们这些“黑户”绝不会手软;唯有割据江东、正处上升期且与曹操有仇的孙氏,或许有一线接纳流亡之士的可能。
消息发出后,便是焦灼的等待。每一刻都如同一年。营中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王胡子等人巡视的频率明显增加,眼神中的杀气几乎不加掩饰。
一线生机
几天后,就在徐元直几乎绝望时,回信终于来了。依旧是包在药材里的油布,上面的暗号更加简洁急促:“路探,春融即动,备药,待讯。”
张伟收到了他的信息,并且已经在行动!“春融即动”,意味着最迟开春,就必须南下!时间紧迫到了极点!
徐元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立刻开始秘密准备。将最重要的药方和笔记重新眷抄、加密,分散藏好。指挥狗儿和几个绝对可靠的流民,利用一切机会,加倍采集和炮制路上必需的草药,特别是金疮药、解毒丹和驱瘴散。他将这些成品小心藏匿,以备不时之需。
同时,他更加低调,几乎足不出户,专心“教授”狗儿医术,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仿佛在安排后事。他知道,这次南下,前途未卜,他必须确保这门救人的手艺,无论如何要传下去。
南北两岸,两个绝境中的灵魂,通过一缕微弱的药香,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官渡决战的尘埃落定,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巨大的连锁反应正呼啸而来。荆州的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风起于青萍之末。 张伟与徐元直,这两片乱世中的浮萍,即将被卷入一场更大的风暴。他们的南下之路,注定布满荆棘与血腥,但求生的意志,已如离弦之箭,再无回头可能。冰雪终将消融,而融化雪水的,或许是暖春的阳光,也可能是……滚烫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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