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废弃花园，寒意渐浓。林默握着那块生锈的铁片，如同握着一个无解的谜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苏冉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意义是需要你自己去赋予的”。
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他的世界曾经很简单：实验室的囚笼是痛苦，苏冉的身边是温暖，威胁到来时毁灭是本能。现在，苏冉却告诉他，在这之上，还有一种叫做“意义”的东西，需要他自己去寻找，去创造。
这比控制那狂暴的力量，似乎更加困难。
苏冉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陪在一旁，感受着夜风掠过枯草的细微声响。她知道，此刻的林默正处在思想的风暴中心，任何外界的压力都可能适得其反。
不知过了多久，林默终于动了。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纯黑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深邃，里面翻涌着迷茫与一种近乎痛苦的思索。他看向苏冉，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
“怎么……赋予？”
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意义如同虚无缥缈的雾气，他看得见，却抓不住。
苏冉心中微微一动。他终于主动问出来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引导着他，将抽象的概念拉回到他们最熟悉的领域。
“还记得我们最开始的控制训练吗？”苏冉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试图让力量去做某件‘具体’的事情——移动铁片，清除锈迹。”
林默点了点头，那段充满挫败的经历他记忆犹新。
“赋予意义，在某种程度上，和控制力量很像。”苏冉走近一步，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它也需要一个‘目标’，一个你想要达成的‘具体’状态。只不过，这个目标，不是对外物，而是对你自己，对你的未来。”
她伸出手，指向黑暗中的工厂轮廓，那里零星亮着灯火，隐约传来人声。
“你看那里。张叔每天在研究如何改良土壤，想让作物长得更好；李玥在分析数据，想找到对抗实验室的方法；巡逻的队员在守卫边界，想让更多人能安稳睡去；学堂里的孩子们在学习，想认识这个残破又陌生的世界……他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小小的家园，赋予着他们认可的‘意义’。”
“他们的目标很具体——活下去，让身边的人活得更好，守护这个家。”
苏冉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默：“那么，林默，你的目标是什么？”
“抛开实验室强加给你的‘净化’，抛开外界可能赋予你的‘救世主’或‘怪物’的标签。”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心灵的力量，“只问你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你想做什么？你想守护什么？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想仅仅作为一件武器，被动地应对一切威胁？还是想作为一个拥有独立意志的‘人’，主动地去选择，去创造属于你自己的轨迹？”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苏冉的问题，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他被层层枷锁困住的心扉。
目标？
守护？
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些词汇对他而言依旧陌生，但不知为何，当苏冉问出这些问题时，他脑海中第一个闪现的，竟然是实验室夜袭那晚，苏冉看着他失控时，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他不想再看到她那样的眼神。
他不想再被体内的力量掌控，变成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毁灭者。
他不想成为实验室的容器，去执行那个冰冷的、屠杀亿万生命的“净化协议”。
这些“不想”，是强烈的排斥，是本能的反抗。但苏冉问的是“想”。
他……想做什么？
他低下头，看着掌心那块冰冷的铁片。如果力量是这块铁，他不想将它锻成实验室想要的、屠戮众生的刀剑。那他……想把它变成什么？
一个模糊的、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萌芽的种子，极其微弱地探出了头。
他想……掌控它。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不让它在不该的时候伤人，为了能在该保护的时候，精准地保护好他想保护的一切。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保护。
这个词，似乎比“毁灭”要沉重得多，也……困难得多。
“我……不知道。”他最终，还是艰难地吐出了这四个字。声音里带着挫败，但更多的是一种直面未知的茫然。他无法立刻给出一个清晰的“目标”，但他开始尝试去思考“想”这个方向了。
“不知道很正常。”苏冉的语气没有任何失望，反而带着鼓励，“寻找意义本身，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可能不会一蹴而就，可能需要你用一生的时间去探索和修正。”
她再次拿起他手中的铁片，指着上面的锈迹：“就像清除这些锈迹，需要耐心，需要一遍遍的尝试。赋予意义也是如此，它始于每一个微小的选择。”
“比如，明天控制训练时，你是选择因挫败而放弃，还是选择再试一次？”
“比如，当希望堡再次提出合作时，你是选择完全封闭自我，还是选择在保持警惕的前提下，有限度地接触？”
“比如，当实验室大军压境时，你是选择被愤怒和毁灭欲吞噬，还是选择努力保持清醒，寻找更有效的对抗方式？”
“每一个选择，无论大小，都在一点点塑造你，都在为你的人生添加属于你自己的‘意义’。”
苏冉将铁片放回他手中，轻轻合上他的手指，让他握住。
“不必急于找到一个恢弘的终极答案。先从下一个选择开始。问问自己，你想怎么选？然后，承担选择的后果。”
“这就是赋予意义的……起点。”
林默紧紧握住那块冰冷的铁片，粗糙的锈迹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苏冉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冲刷着他内心困惑的淤泥。
他依旧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依旧被巨大的迷茫包裹着。
但这一次，他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指引方向的光。
他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不是去思考遥不可及的“意义”，而是去面对明天训练场上的又一次失败，或者……可能的，一次微不足道的成功。
然后，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看着苏冉，纯黑的眼眸中，那深沉的黑暗似乎淡去了一丝，多了一点属于思考者的、沉静的光芒。
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夜风拂过，带着远山冰雪的气息，也带来了未知挑战的讯号。
引导已经播下，种子能否破土，还需时间与经历的浇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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