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问题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指挥所内激起无声却剧烈的震荡。
“如果我不是容器……你们还会这样对我吗？”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那双纯黑的眼眸紧紧锁住苏冉，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被当作工具的冰冷，有对自身存在价值的深刻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被否定的希冀。
空气仿佛凝固了。张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李玥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理性的凝重，这个问题触及了最核心的伦理与动机。
苏冉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窒息。她看着林默，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那抹微弱的、摇曳的微光，瞬间明白了这个问题的重量。这不仅仅是一个疑问，更是一场对她、对工厂所有人、对他们之间所有羁绊的终极拷问。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回避，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去敷衍，而是迎着林默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回答，声音甚至因为过于郑重而微微发颤：
“林默，你听好。”
“我遇见你的时候，不知道什么‘Ω计划’，不知道‘净化协议’，甚至不知道你拥有这样的力量。”
她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破旧公寓里，第一次见到那个眼神冷漠阴鸷的六岁男孩的时刻。
“系统绑定我，任务是‘洗白’你，最初我只是想活下去。但后来，我留下来，教导你，保护你，不是因为你是‘容器’，也不是因为你的力量。”
她的声音逐渐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挚：
“是因为你是林默。是那个会别扭地背诵行为规范的林默，是那个会默默保护我的林默，是那个在末世里，和我相依为命，一点点建立起这个家的林默！”
她的语气激动起来，带着压抑已久的情感：
“你的力量很重要，它保护了我们所有人。但即便你没有这力量，只要你还是林默，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绝不会放弃你！我们之间的一切，始于一个荒诞的任务，但维系它的，从来不是什么‘容器’的身份，而是我们共同经历的每一天，是真实存在的感情！”
这番话，掷地有声，没有任何虚假和犹豫。
林默纯黑的眼眸剧烈地波动起来，那深沉的黑色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潭水，漾开层层涟漪。他紧紧盯着苏冉，像是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刻入心底。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真诚，看到了那毫不作伪的坚定，也看到了那深藏眼底、因他这个问题而泛起的痛楚。
一直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凝视，本身就是一种回应。那萦绕在他周身的、冰冷的自我怀疑，似乎被这番话语驱散了不少。
指挥所内凝固的气氛，也因苏冉这番告白般的回答而稍稍缓和。
李玥适时地开口，将话题拉回到紧迫的现实，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条理：“苏姐的回答，也是我们大多数人的答案。但现在，我们面临的危机，恰恰源于实验室将林默视为‘容器’。我们必须搞清楚他们的最终目的，才能有效应对。”
她将电脑屏幕转向众人，上面显示着那份《“Ω计划”最终阶段执行风险评估及“净化协议”触发预案》的报告关键部分。
“根据这份报告，结合张叔之前提供的碎片信息，我们可以尝试拼凑出实验室的终极目的。”李玥指着屏幕上的关键词，“‘源初病毒’、‘完美容器’、‘净化协议’。”
张叔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回忆与恐惧的光芒，他声音沙哑地补充：“我在实验室的时候，隐约听那些疯子研究员提起过……他们不相信人类能靠自己度过末世，他们认为病毒是‘筛子’，也是‘钥匙’……他们想创造一个‘新世界’，一个由他们定义的、‘纯净’的世界……”
苏冉的脑海中，线索开始串联，一个疯狂而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
“源初病毒……或许根本不是自然产生的灾难？”她看向李玥和张叔，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有没有可能……这病毒本身，就是实验室释放的？或者，至少是他们推动、引导的？”
这个猜想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李玥脸色凝重地点点头：“有这种可能。报告里提到‘净化协议’需要‘完全受控的容器’执行。如果病毒是他们掌控世界的工具，那么林默……这个他们倾尽心血制造的、能够完美适应并掌控病毒的‘容器’，就是启动并控制这个终极武器的……‘钥匙’或者‘扳机’。”
“他们想用林默的力量，来‘净化’世界？”苏冉感到一股恶寒从心底升起，“清除所有他们认为是‘劣等’、‘不适应’的生命，包括……绝大部分普通人类？然后，由他们，以及他们控制的‘新人类’，来统治这个被‘净化’后的世界？”
这个猜想，完美解释了实验室为何对回收林默如此执着，甚至不惜调动如此庞大的资源。林默不仅仅是他们最成功的“实验品”，更是他们实现疯狂终极计划的——核心关键！
他不是武器，他是启动灭世程序的“开关”！
“而苏姐你，”李玥看向苏冉，眼神复杂，“你不仅是他们计划中的‘干扰源’，更因为你的存在，你的教育，可能在将林默这把‘钥匙’，导向完全不同的方向，甚至可能……毁掉他们精心准备的‘净化协议’。所以，你成了必须被‘优先清除’的目标。”
真相，残酷得令人窒息。
实验室的目的，并非简单的征服或毁灭，而是以一种极端理性、极端冷酷的方式，按照他们的蓝图，“重启”文明。而林默和苏冉，一个是被选中的“神只”或“恶魔”，一个是试图影响“神意”的“异端”。
指挥所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这个猜想如果属实，那么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敌人，更是一群拥有灭世野心和能力的疯子。
苏冉看向林默。他静静地听着所有的分析和猜想，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苏冉能感觉到，他体内那股黑暗的力量，正因为这触及本质的真相而微微躁动着，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宿命般的共鸣与排斥。
他生来，就被赋予了如此沉重而恐怖的“使命”。
“所以，”苏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破开迷雾后的冰冷决绝，“我们对抗实验室，不仅仅是为了生存，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小默……”
她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最后落在林默身上，斩钉截铁地说道：
“更是为了阻止这场疯狂的、以亿万生命为代价的‘净化’！”
“我们，是在为这个残破的世界，争夺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林默迎着她的目光，纯黑的眼眸深处，那冰冷的嘲弄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清晰的、如同寒铁般的坚定。
实验室的目的，如同最深的阴影笼罩而下。
而反抗的意志，也在真相的淬炼下，变得愈发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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