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
当这两个字从幕玄辰的唇间吐出,我们之间那刚刚因共同目标而暂时弥合的空气,瞬间冻结成了冰。那不是一个寻常的地名,那是大夏王朝的禁忌,是死者的安息之所,更是皇权的终极象征。
私闯皇陵,与谋逆无异。
幕玄辰的脸色,在那一刻,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他眼中的震惊与骇然,在短暂的激荡后,迅速沉淀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和我一样清楚,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我们都别无选择。
“不能等了。”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禁军换防的空隙在三日后,但我们等不了那么久。今夜子时,我亲自带你进去。”
我没有反对。夜长梦多,我们耽搁的每一刻,都可能让那唯一的线索彻底消散,或者……比别人捷足先登。
“皇陵守卫森严,机关遍布,你一个人……”我提醒道。这不是不信任,而是陈述一个事实。那里,是这世上最坚固的堡垒之一。
“我自有办法。”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里……我小时候去过。父皇曾带我祭拜过母亲。”
那寥寥数语背后,是外人无从知晓的皇家秘辛与一个孩子对母亲的追忆。我没有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在绝对的危机面前,我们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短暂的信任,是唯一的生机。
我们开始飞快地商议夜探的细节:潜入的路线、需要携带的工具、应对突发状况的暗号……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在小小的院落里弥漫,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们紧紧包裹。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我们心头一紧。
然而,我们终究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动作,或者说,低估了她那死而不僵的歹毒。
就在我们即将敲定所有计划,只待夜色降临之时,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若兰苑的死寂。
那不是几个人的脚步声,而是数十人整齐划一的步伐,伴随着宫廷内侍特有的尖细唱喏声。明晃晃的宫灯驱散了院中的阴霾,也照亮了来者为首那人手中的一卷明黄。
圣旨。
幕玄辰的脸色,在看到那抹黄色的瞬间,骤然沉了下去。我心头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我的心脏。
来者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一个在宫中浸淫了四十年,早已修得人鬼不侵的老狐狸。他看到跪了一地的王府下人,以及站在院中、面色冷峻的幕玄辰,脸上堆起了菊花般的褶子,那笑容,却半点也达不到眼底。
“咱家给战王殿下请安了。”他甩了甩拂尘,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直直地刺向了我,“想必这位,就是名满京华的秦知微,秦姑娘了吧?”
幕玄辰挡在了我的身前,冷冷地开口:“李总管不在父皇身边伺候,来我这王府,有何贵干?”
“殿下说笑了。”李德全躬着身,姿态谦卑,语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咱家是奉皇上口谕,特来为秦姑娘……宣读圣旨的。”
他刻意加重了“圣旨”二字。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在皇权面前,即便是手握重兵的战王,也必须低头。幕玄辰的拳头在袖中握得死紧,最终,还是缓缓侧身,与我一同,朝着那卷明黄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德全展开圣旨,那尖利而又抑扬顿挫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院落。
“秦氏有女,名唤知微,居于陋巷,未堕青云之志。聪慧敏思,擅格物之法;奇技之巧,冠绝京华。先前献‘凝火’之技,于国有功,朕心甚慰。”
开篇便是一通天花乱坠的褒奖,将我捧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我低着头,眼角的余光能瞥见幕玄辰紧绷的下颌线。我们都明白,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果然,李德全话锋一转,真正的杀招来了。
“兹逢朕六十大寿在即,普天同庆。然宫中巧匠,所制之物,皆为金玉俗品,了无新意。朕闻秦氏女擅制琉璃,其色如天青,其质如玄冰,实乃天下一绝。故,特召秦知微即刻入宫,居于尚功局,为朕六十大寿,监造‘九转乾坤琉璃宝塔’以为贺礼。不得有误!钦此——”
话音落下,那“钦此”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不是一道圣旨,这是一封来自地狱的请柬,一张精心编织、淬满了剧毒的网。
祭坛一役,太后身受重创,我本以为她就算不死,也得在病榻上苟延残喘许久。可我万万没想到,在国师赵胤那些邪门的秘术加持下,她竟然这么快就缓了过来,并且立刻就对我布下了如此阴狠毒辣的杀局!
她学聪明了。她知道直接的刺杀对我无用,也知道有幕玄辰的庇护,她很难在王府对我下手。
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她不再用自己的刀,而是借来了这世上最锋利、最无人能挡的一把刀——皇帝的权威。
这是一座用荣耀和恩宠镀金的牢笼。
gilded cage。这个词莫名地从我脑海深处冒了出来,形容得恰如其分。
圣旨浩浩荡荡地送来,天下皆知。这是皇帝对我的“赏识”,是天大的“恩宠”。
我若接旨入宫,便等于自投罗网,一头扎进太后经营了几十年的权力中心。在戒备森严的皇宫内,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我将与幕玄辰彻底隔绝,失去一切外援。届时,我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她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让我“病死”、“意外身亡”,死得无声无息,谁也查不出半点痕迹。
可我若抗旨不遵呢?
那更是称了她的心意。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公然违抗皇帝的旨意,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都不需要她亲自动手,皇帝的怒火,朝臣的口水,宗法的铁律,就能立刻将我碾得粉身碎骨,连幕玄辰都保不住我。
进一步,是虎口;退一步,是悬崖。
好一招请君入瓮!好一招两难死局!
最温柔的陷阱,往往藏着最致命的杀机。太后这一步棋,下得又稳又狠,将我所有的退路,都堵得严严实实。
我能感觉到身旁幕玄辰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凛冽杀意。他死死地盯着李德全,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但他不能动,因为李德全代表的,是他的父亲,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秦姑娘?”李德全合上圣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姿态摆得十足,“还不接旨谢恩?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呢。”
他的催促,像是在欣赏猎物掉入陷阱前的最后挣扎。
我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浑浊而又精明的眼睛。我的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但我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惊慌与恐惧,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模样。
我们夜探皇陵的计划,在这一刻,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眼前的死局,才是亟待破解的难题。
我深吸一口气,在满院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惊惧的目光中,在幕玄辰那压抑着滔天怒火的注视下,缓缓地,伸出了我的双手。
“臣女,秦知微……”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领旨谢恩。”
那卷明黄的丝绸,落入我的手中,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我接下的,不是一份恩宠,而是一封战书。
太后,你的棋局,我接了。皇宫这个新的战场,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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