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瞬息后,整个空间仿佛活了过来。
远远的,仿佛无限遥远的尽头,有什么存在在苏醒,在接近。
段春衣余光似乎能瞥见一抹红。
她连忙闭了闭眼。
那抹红,令她想到了在绣澜心境被破坏时,程奉吉护住她前,眼底见过的那枚红瞳。
恐怖,强大,遥不可及,无法抵挡。
段春衣毫不犹豫要撤离。
她最后俯身摸向了万岁有幸的脸。
万岁有幸略怔忪,唇角又勾起。
段春衣挖掉了他的双眼。
连道别也没有,她带着他血淋淋的双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万岁有幸:“……”
黑暗瞬间淹没了一切。
吞噬,嚼碎,追逐。
段春衣能感到身后一直有什么在追来,有恢弘遥远的声音,不断地喊她瞧瞧,瞧瞧。
但段春衣绝不会回头去瞧。
这是听过睡前恐怖故事的种花小孩的基本素养。
她头也不回地快快跑走。
一路狂奔,狂奔,狂奔,直到离开了魔池,又奔出了不夜世内围,来到百里无避的宿舍,与他们汇合,才停下脚步,气喘如牛。
来不及多说,段春衣招手:“快,快跑!”
伶州鸠为她倒了杯茶。
段春衣一口喝了茶便拎起非芜,“我杀了青冥宫太子,快跑,快跑!!”
段春衣像离弦之箭射出,百里无避与伶州鸠飞快跟上。
非芜在风中捧着肚子,白发乱飞。
段春衣不敢动用灵力,便跃起窜上伶州鸠的背上。
伶州鸠展开双翅,黑鸦身形暴涨,黑羽飘落在蓝紫色的月下。
段春衣松了口气,单膝跪在鸟背上,放低重心,看了一眼被她夹在臂弯的小魔族,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放在自己身前。
她传音于百里无避与伶州鸠。
“不夜世进入青槐驰道的途径,我还是不知道。”
因为剧烈运动与紧张,她的心脏激烈跳动,脸颊微红。
“万岁有幸带我走了捷径。”
“是从魔池打开漩涡通道。”
“他说,那是青冥宫从前来访不夜世的人,接力挖出来的密道。”
“他也不算是被我所杀。”
“他蠢得要命,连我一个修真界都道听途说需要钥匙才能入青槐驰道,他一个土着太子却要挑战肉身入道。”
“我离开时没有回头,但身后一直有力量在追我,万岁有幸必定被那力量吞吃了。”
“按照他所说,在青冥宫没有钥匙进入青槐驰道的下场,是发疯化为烂泥,而在不夜世进入,他似乎是心神不守,飞快老去?”
“万岁有幸怀疑不夜世那边的青槐驰道与光阴有关。”
“而进入青槐驰道对他们魔修与魔族的好处就是,在青槐驰道修行能够日进千里,那里似乎有一种不同于魔气与灵气的力量,更为纯粹强大,但也……”
段春衣想了想,斟酌道:“令人有些不适,强大有些粘稠的力量。很邪恶。”
她还是不满意自己的描述能力,便皱着眉继续回忆。
夜风呼呼刮过她的兜帽与长发,她单手按在鸟背上,雪白的脸庞在纷飞的兜帽中,被蓝紫色的月光映照,双眸粼粼望着远方。
百里无避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他拔下了一截骨刺,眸色凌厉:“王域异动,他们发现不对了。”
段春衣紧皱着眉宇回头看去,道:“依万岁有幸所说,他们没有能力监控青槐驰道的异动,他们似乎只是依托于,借助于,汲取青槐驰道外溢的力量。”
她道:“不夜世应当是发现万岁有幸不见了。”
段春衣低头,对上非芜额上亮晶晶的眼睛,撩了撩他的额发,道:“万岁有幸不是个好东西, 不夜世发现他失踪,必定会猜到他做坏事去了。”
“我们得快些离开不夜世范围,王域中人会第一时间查探青槐驰道,而后发觉我外散的细微灵力。”
她终究没有伪装魔族的法宝,只是一件兜帽披风,并不能完全遮掩气息。
若是有心人探查,必定会察觉她的气息。
段春衣托着非芜的下巴,翘着他的小脸,总觉得有点长胖了。
也不知是在不夜世吃胖了,还是怀孕了有了孕相。
她温和地笑着,“非芜,我给你带了礼物。”
筑基期小魔族被风吹得晕晕乎乎,听闻此话,立即眼睛睁得大大:“礼物!”
他高兴又腼腆:“你你,大人你这样惊险逃生,竟然还为我带了礼物。”
段春衣笑笑,“嗯,想让我孩子父亲快乐一些。”
她的兜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皎洁的面庞比月色还要迷人,迎面落在非芜的眼中,仿佛一汪碎碎的月光融成甜甜的糖霜,温热热地拥住他。
“将眼睛闭起来。”
非芜立即闭上了眼。
她温柔地抚摸他的脸,摩挲了一会。
“好了,试试睁开眼。”
非芜眼帘抖动,只觉得很痛很痛,但还是努力睁开,睁开……
三眼魔,终于完整地用他的三只眼睛,看见了他的大人。
大人沐浴着月光,在凛冽的风中,那样和煦地朝他挑起眉,喧嚣的风吹不散她怀中安定的气息。
三眼魔怔怔睁着三只眼睛,反应不过来。
他从小就被挖走了双眼。
他亲眼看着那双眼被抛入装满了眼珠的箩筐,那满满的箩筐倒入石臼被一同捣碎,淌入一直脏兮兮的木桶,被饲养员随手拎走。
他的魔生困难又卑贱,他没有美好的品德,从小就在恶意中长大。
工作之后也是个睚眦必报的坏魔,一个抽高高提成的黑心中介。
他唯一交托真心是他的大人。
他好幸运遇到了他的大人。
而他的大人也看见了他,她为他补上了被挖走的双眼。
就是一场月光淋漓撒下,那些痛苦的生活,都变得轻飘飘,变得温柔了。
“大人,小魔觉得小魔就像是一朵云,在飘,在大人的怀中飘。”
“大人,小魔太幸福了。”
“大人三眼魔的寿命很短,但但但但但担担……”
他“但”半天,什么也没“但”出来。
段春衣竖了半天耳朵,无语地捏他的耳朵,“你“但”啥呢?”
非芜甜蜜又雀跃,“不想“但”了,我是一只想要长生不老的三眼魔!!”
他双手抱住段春衣的腰,仰着脑袋:“我不想死,我现在觉得我能活很久。”
他两边唇角弯起,露出幸福的笑:“小魔要一辈子陪在大人身边,为大人洗衣做饭,绵延子嗣。”
段春衣撇开脸忍笑:“你这样能生,一窝十个起步,说不定真能给我生个段氏家族出来。”
非芜欢快快地捧着肚子,要段春衣摸摸。
两人在鸟背上聊,百里无避唇都抿白了。
他忽然出声:“前方右转,在那座荒山下有一座被我毁掉通道。”
在曾经有过通道的地方启动一次性传送法宝,成功概率更高。
伶州鸠俯冲而下。
百里无避又回首看了一眼,面色凝重。
段春衣按着小魔族的脑袋,跟着转头看去,远处红光闪烁,遥遥可以看见的那座王域高塔似乎颤了两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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