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香是在初秋的晨雾里接到医院电话的。彼时她正蹲在庭院的香料圃前，小心翼翼地为刚移栽的薄荷除草，指尖还沾着湿润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薄荷清冽的香气，混杂着不远处桂花初绽的甜润。手机放在石桌上，屏幕亮起时，她以为是博物馆打来的日常工作电话，直到听筒里传来医生温和却带着几分凝重的声音。
“苏馆长，您好，我是市第一医院体检中心的李医生。”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过晨雾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您上周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有些指标需要和您当面沟通一下。方便今天上午来医院一趟吗？”
苏合香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一顿，指尖的泥土蹭到了屏幕边缘。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屋内，萧策正站在厨房的窗边，隔着玻璃朝她挥手，手里举着刚煎好的葱油饼，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她定了定神，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李医生，是有什么问题吗？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具体情况还是当面说更清楚，也方便您随时提问。”李医生的语气依旧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您放心，不是紧急情况，但需要您重视。我上午十点前都在办公室，您看这个时间方便吗？”
挂了电话，苏合香站在原地，看着庭院里生机勃勃的香料植物，心里却莫名泛起一阵寒意。她不是没有做过体检，以往的报告总是各项指标正常，这次不过是例行检查，怎么会突然需要当面沟通？她想起前阵子整理博物馆库房时，偶尔会觉得胸口发闷，当时只当是劳累过度，现在想来，或许早就有了征兆。
“怎么了？”萧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关切。他手里端着一盘葱油饼，另一只手拿着两副碗筷，见苏合香站在原地出神，便走上前，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谁的电话？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苏合香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接过他手里的碗筷：“没什么，是医院的电话，让我今天上午去一趟，说体检报告有些问题要沟通。”她刻意避开萧策的目光，低头将碗筷放在石桌上，指尖却控制不住地有些发凉。
萧策拿着葱油饼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他放下盘子，走到苏合香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什么问题？医生没说吗？我陪你一起去。”
“医生没细说，只说要当面沟通。”苏合香抬起头，看着萧策担忧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涩。她想起穿越千年的时光里，无论在盛唐的兵荒马乱中，还是在现代的安稳岁月里，萧策总是第一时间站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可这次，面对未知的身体状况，她却忽然有些害怕，怕自己会成为他的负担。
“别担心。”萧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却坚定，“不过是去看看报告，有我在呢。先吃早饭，吃完我们一起去医院。”
早餐吃得有些沉默。萧策不停地给苏合香夹葱油饼，还特意倒了一杯温牛奶，叮嘱她多喝些，补充营养。苏合香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的不安稍稍平复了些。她拿起葱油饼，慢慢咬了一口，熟悉的香气在嘴里散开，那是萧策特意按照她喜欢的口味做的，葱香浓郁，外酥里嫩，可她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块就放下了筷子。
驱车前往医院的路上，萧策特意选了一条风景优美的路线，沿途经过一片银杏林，初秋的银杏叶已经开始泛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落在车窗上，斑驳陆离。他时不时地和苏合香说些轻松的话题，讲起昨天苏念唐打电话时说的趣事——女儿在大学里参加了香文化社团，第一次在社团活动中展示自己制作的香牌，就受到了同学们的好评。
“念唐说，她想把‘长安十二香’的故事讲给社团的同学听，让更多年轻人喜欢上传统香文化。”萧策握着方向盘，侧过头看了苏合香一眼，眼神里满是骄傲，“你看，咱们的女儿，越来越像你了。”
苏合香看着窗外掠过的银杏林，听着萧策的话，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是啊，苏念唐从小就对香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每次她在实验室制香，女儿总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认真地看着，还会时不时地提问。现在女儿长大了，不仅继承了她对香文化的热爱，还立志要保护和传承这份文化，这让她心里充满了欣慰。
医院的体检中心在住院部的三楼，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护士站的呼叫器声音。萧策陪着苏合香走到李医生的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李医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推开门，李医生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放着一份体检报告。他看到苏合香和萧策，立刻站起身，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还倒了两杯热水递过来。
“苏馆长，这位是？”李医生看向萧策，问道。
“这是我先生，萧策。”苏合香介绍道，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李医生点点头，翻开体检报告，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落在报告上，语气认真：“苏馆长，根据您的体检报告，您的肺部ct显示有一个直径约1.5厘米的结节，边界不太清晰，而且肿瘤标志物中的癌胚抗原（cEA）指标也有些偏高。”
“结节？”苏合香的心猛地一沉，声音有些发颤，“是恶性的吗？”
“目前还不能确定。”李医生连忙解释道，语气尽量温和，“边界不清晰只是一个参考指标，不一定就是恶性的。有些良性结节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您做进一步的检查，比如增强ct或者穿刺活检，明确结节的性质。”
萧策坐在一旁，握着苏合香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试图给她力量。他看向李医生，语气沉稳：“李医生，增强ct和穿刺活检有什么区别？哪个更适合她？有没有什么风险？”
“增强ct是通过静脉注射造影剂，让结节显示得更清晰，帮助我们判断结节的血供情况，没有创伤，风险比较小。”李医生耐心地解释道，“穿刺活检则是通过穿刺针取出少量结节组织进行病理检查，这是判断结节良恶性的金标准，但属于有创检查，有一定的风险，比如出血、气胸等。不过以目前的医疗技术，这些风险的发生率都比较低。”
苏合香坐在椅子上，听着李医生的话，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想起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博物馆的“长安十二香”特展还在筹备中，与高校合作的香文化研究项目才刚刚启动，苏念唐还在等着她教新的制香技艺……她怎么能生病？怎么能倒下？
“我建议先做增强ct。”萧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看向苏合香，眼神里满是鼓励，“先看看结节的具体情况，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好不好？”
苏合香抬起头，看着萧策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她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只有冷静下来，积极配合检查，才能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李医生，点了点头：“好，那就先做增强ct。什么时候可以做？”
“我现在就可以给您开检查单，今天上午就能做，下午就能出结果。”李医生说着，拿起笔，开始填写检查单，“您去放射科做检查的时候，记得要空腹，造影剂可能会引起一些不适，比如恶心、头晕，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及时和医生说。”
拿着检查单走出办公室，苏合香的心情依旧有些沉重。萧策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在走廊里，没有说话，只是用掌心的温度传递着安慰。走到楼梯口时，苏合香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抱住了萧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萧策，我有点害怕。”
萧策轻轻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有我呢。不管是什么结果，我们都一起面对。你忘了，在马嵬坡那么危险的时候，我们都能挺过来，现在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苏合香靠在萧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里的恐惧渐渐被温暖取代。是啊，他们经历过盛唐的战乱，跨越过千年的时空，什么样的困难没遇到过？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结节，只要他们一起面对，一定能挺过去。
增强ct的检查过程很顺利，苏合香按照医生的要求，躺在检查床上，看着机器缓缓转动，造影剂通过静脉注射进入体内时，手臂传来一阵轻微的胀痛，随后很快就消失了。检查结束后，医生告诉她，下午三点可以来取结果。
从放射科出来，已经是中午时分。萧策提议去医院附近的餐厅吃点东西，苏合香却没什么胃口，只想回家。萧策没有勉强她，开车带着她回了家。
回到家，苏合香径直走到庭院的藤椅上坐下，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萧策没有打扰她，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为她煮了一碗清淡的蔬菜粥。
“喝点粥吧，空腹对身体不好。”萧策端着粥碗走出来，放在苏合香面前，“就算没胃口，也吃一点，下午还要去取结果呢。”
苏合香看着碗里温热的蔬菜粥，里面放了她喜欢的胡萝卜丁和香菇丁，熬得软糯可口。她拿起勺子，慢慢喝了起来，粥的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几分寒意。
下午三点，萧策陪着苏合香准时来到医院。取结果的时候，苏合香的手还是有些颤抖，萧策紧紧握着她的手，给她鼓励。当看到报告上“考虑良性结节，建议定期复查”的字样时，苏合香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眼眶瞬间湿润了。
“太好了，是良性的。”萧策看着报告，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轻轻拥抱了苏合香，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就说，不会有事的。”
李医生看着他们，也欣慰地笑了：“苏馆长，恭喜您。不过虽然是良性结节，但还是要定期复查，建议每半年做一次ct，观察结节的变化。另外，您平时要注意休息，避免过度劳累，保持良好的心态，饮食上也要注意清淡，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谢谢李医生，我会注意的。”苏合香感激地说道，心里充满了对李医生的感谢，也充满了对萧策的依赖。
从医院出来，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苏合香看着身边的萧策，忽然觉得，比起“长安十二香”的传奇，比起博物馆的荣耀，眼前这份平淡的幸福，才是最珍贵的。
“萧策，”苏合香停下脚步，看着萧策的眼睛，认真地说，“以后我要多陪陪你和念唐，工作的事情，就交给传承人去做吧。我们可以一起在庭院里种香料，一起去看念唐，一起去旅行，好不好？”
萧策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都听你的。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一起做很多想做的事情。”
两人相视而笑，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画卷。庭院里的香料还在生长，桂花的香气越来越浓，属于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带着香的温润，带着爱的绵长，在时光的长河里，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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