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宜阳铁官坊的三十座冶铁炉,在黎明前最冷的时刻点起了火。鼓风囊的喘息声像巨兽的呼吸,此起彼伏,在群山环抱的谷地中回荡。炉口喷出的烈焰把半个天空映成暗红色,铁腥味混着煤烟,随着晨风飘出十里。
这里是司隶地区最大的官营冶铁坊,隶属大司农将作监,有匠户八百,徒隶三千,年产铁器百万斤。从北军将士手中的环首刀,到农户田间的犁铧锄头,再到洛阳东西市流通的铁钱,都从这里流出。
“都听好了!”
坊正老吴站在最高的三号炉前,扯着被炉火烤了三十年的破锣嗓子。他是个五十多岁的黑瘦汉子,左臂比右臂粗一圈——那是三十年抡锤打铁留下的印记。此刻他手里举着一块木牌,牌上贴着一张崭新的告示。
三百多个光着膀子、满身煤灰的铁匠围在炉前,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在火光中亮晶晶的。
“朝廷新令!”老吴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从今日起,所有铁器出炉,必须戳印!工匠印、监造印、铁官印,三印齐全,才能出坊!”
人群一阵骚动。
“戳印?往哪儿戳?”
“往铁器上!刀背、犁铧背面、铁锅底下——凡是能找着地方,都得戳!”老吴把告示翻过来,上面画着几种戳印的样式:工匠印是小方形,刻工匠姓名和籍贯;监造印是圆形,刻监造吏姓名和官职;铁官印是方形,刻“宜阳铁官”和年份。
“每件都得戳?”一个年轻铁匠喊道,“吴头儿,咱们一天出几千件,一件件戳,那得戳到什么时候?”
“戳到什么时候也得戳!”老吴瞪眼,“这是朝廷的规矩!陈大匠亲自下的令!”
陈大匠就是陈墨。将作大匠,关内侯,如今掌管天下工造之事。在宜阳铁官坊,这个名字比圣旨还好使——因为陈墨自己就是匠人出身,他懂炉火,懂铁水,懂怎么把一块铁百炼成钢。坊里的老师傅提起他,都说“那是真懂行的”。
“戳就戳吧,”另一个老铁匠闷声道,“可这戳印……是啥意思?”
“质量追溯!”老吴念着告示上的词,虽然他自己也不太懂,“就是说,以后哪件铁器出了毛病——刀断了,犁裂了,锅漏了——顺着印子,就能找到是谁造的、谁验的、哪儿出的。该谁的责任,谁担!”
这话一出,人群彻底炸了锅。
“担责任?凭啥?”
“就是!铁器这玩意儿,出炉那会儿好好的,用着用着断了裂了,那能怪咱们?”
“万一遇上不会使的,拿菜刀砍石头,崩了刃也算咱们的?”
“安静!”老吴重重一脚踹在旁边的废铁堆上,哐当一声巨响,“嚷嚷什么?这是朝廷的令!不是跟你们商量!”
他环视众人,声音压低了些,但更狠:“告诉你们,这新令,陈大匠在洛阳已经试行了三个月。将作监下属的十二个工坊,全部实行。宜阳是第一批推行的铁官坊——为啥挑咱们?因为咱们产量最大,出的东西最多!”
老铁匠们互相看看,都不说话了。
他们是老匠户,世代吃这碗饭,知道轻重。朝廷真要推的令,躲不过去。
“戳印的工具,晌午就能送到。”老吴继续道,“每人一套,刻着自己名字的钢戳。记住了,戳印的时候,铁器温度要合适——太热,印子糊;太冷,戳不进去。位置要统一,字迹要清晰。谁要是糊弄……”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牌。
铁牌巴掌大小,正面刻着一个“劣”字,背面刻着“宜阳铁官坊惩戒令”。
“看见这个没有?”老吴把铁牌举高,“第一次糊弄,挂这个牌子,罚俸三月。第二次,逐出铁官坊,匠籍除名,三代不得再入!”
倒吸冷气的声音响成一片。
匠籍除名,三代不得再入——这意味着,不仅自己丢饭碗,儿子、孙子,都别想再端这碗饭!对匠户来说,这是最重的惩罚,比杀头还狠!
“吴头儿,”一个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很平静,“能看看告示原文吗?”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三十出头、面容清癯、穿着灰色短打的男子走过来。他左腿有些跛,走路一瘸一拐的,但眼神很亮。
“哦,陈师傅。”老吴态度恭敬了些,把告示递过去。
这男子姓陈,单名一个“青”字,是坊里最年轻的炉头,管着三号炉——也是产量最高、质量最稳的炉子。他腿瘸是三年前的事,那时炉子出意外,铁水喷溅,他为了救两个徒弟,自己被烫伤了左腿。伤好后,不能再长时间站立打铁,就专攻配料和火候,反倒成了坊里最懂“铁性”的人。
陈青接过告示,仔细看了一遍。
告示是帛书抄录的,盖着将作监的大印,还有陈墨的亲笔签名。文字很详细,不仅规定了戳印的要求,还附了《铁器质量分等标准》《瑕疵认定细则》《责任追溯流程》。
他看了许久,抬起头。
“吴头儿,这令……我赞成。”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陈师傅,你……”
“听我说完。”陈青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咱们铁匠,吃的是手艺饭。手艺好不好,看东西。东西好,主顾认;东西差,主顾骂。可以往,东西出了坊,就跟咱们没关系了——好也是它,坏也是它。”
他把告示还给老吴,转身面对众人。
“现在有了这戳印,东西上刻着咱们的名字。是好是坏,都跟咱们绑在一起了。这既是压力,也是脸面。”
他顿了顿,指向远处堆放的成品区。
“你们看那边,北军定制的三千把环首刀,三天后要交货。如果刀上刻着‘陈青造’,我用最好的铁,打一百遍,淬十次火,保证它砍骨头不卷刃。为什么?因为这是我的名!我陈青三个字,不能丢人!”
炉火噼啪作响。
铁匠们沉默了。
陈青说的,他们懂。匠人最在乎的,就是名声。可以往,名声是虚的,是坊里老师傅们口口相传的。现在,这名声要刻在铁器上,传到千里之外,传到战场、田间、千家万户。
“可万一……”一个年轻铁匠小声道,“万一是铁料的问题呢?万一淬火的时辰没掐准呢?万一……”
“那就认。”陈青斩钉截铁,“铁料问题,找供料的;火候问题,找掌炉的;淬火问题,找淬火师傅。印子在那儿,谁的责任,一清二楚。该罚罚,该奖奖。”
他看向老吴:“吴头儿,告示上说,连续三年无瑕疵的工匠,可授‘良匠’称号,秩同百石吏,子女可入官学——是真的吗?”
老吴重重点头:“千真万确!陈大匠亲口保证的!”
人群里响起嗡嗡声。
秩同百石吏!子女可入官学!
匠户是什么?是贱籍!世代为匠,不得科举,不得为官,连子女想读书都难。现在,只要手艺好,做出好东西,不仅能得朝廷认可,子女还能读书!
这是……改命啊!
“干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铁匠第一个吼道,“老子打了四十年铁,还没怕过谁!戳印就戳印,让天下人都看看,我王铁锤打的东西,是什么成色!”
“干了!”
“算我一个!”
吼声此起彼伏,在炉火映照下,一张张黑乎乎的脸上,眼睛都在发光。
陈青看着这一幕,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知道,这新令推行,不会这么简单。铁料供应、火候掌控、淬火工艺……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问题。还有那些监造吏,以往收了好处就睁只眼闭只眼,现在责任落到他们头上,他们会怎么做?
但至少,开始了。
炉火熊熊,铁水在坩埚里翻滚,泛着白亮的光。
新的一天,开始了。
同一时刻,洛阳城南二十里,邙山脚下。
这里藏着七座私营造坊,都属于同一个主人——颍川郭氏。
郭氏不是顶级门阀,但世代经营冶铁,在司隶、豫州、兖州有十几处铁矿、几十座冶铁炉。他们出的铁器,占了私坊市场的三成。朝廷的官营坊主要供应军械和大型农具,而民间用的菜刀、剪刀、铁钉、锁具,大半出自郭家这样的私坊。
最大的一座坊里,郭氏家主郭永正背着手,看着匠人们把一筐筐劣质铁料倒进炉子。
那些铁料颜色暗沉,夹杂着大量矿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贫矿炼出来的次品。但混在好料里,再经过“特殊处理”,出炉时看起来跟好铁差不多——至少,普通百姓分辨不出来。
“家主。”
一个管事匆匆进来,递上一卷帛书。
郭永接过扫了一眼,脸色沉下来。
“物勒工名……”他冷笑,“陈墨这是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
“是啊,”管事擦着汗,“官营坊那边已经动起来了。听说宜阳铁官坊今天就开始戳印,工匠名字、监造名字,全刻上去。咱们要是也这么干……”
“咱们能干吗?”郭永打断他,“咱们的铁料,三成是走私矿,两成是掺了杂质的次品。戳上名字,万一出事,顺着印子就能找到咱们郭家——到时候,逃税、走私、以次充好,数罪并罚,郭家百年基业就完了!”
管事吓得脸色发白:“那……那怎么办?”
郭永没说话,走到炉前,看着翻滚的铁水。
铁水映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郭家能在私坊市场占三成份额,靠的就是“灵活”。官营坊要层层审批,用料严格,成本高。郭家不一样,哪里有便宜矿,就买哪里;什么料成本低,就用什么;需要打点谁,就打点谁。利润比官营坊高三成,售价还能低一成——百姓自然买账。
可这“物勒工名”一来,等于把他们的底裤都扒了。
劣质铁料造出来的东西,能用,但不耐用。一把菜刀,官营坊的能用十年,郭家的最多三年。以往百姓买了,坏了,自认倒霉,顶多骂几句奸商。可现在,刀上刻着“郭氏坊造”“工匠张三”——百姓拿着坏刀找上门,怎么办?
更可怕的是,朝廷要是较真,抽查市面上的铁器,一验就知道成色。到时候顺藤摸瓜……
“咱们在将作监,不是有人吗?”郭永忽然问。
管事忙道:“有!监造署的李主事,每年收咱们五百金,这些年没少给咱们行方便。还有铁料司的王司吏……”
“让他们活动活动。”郭永从怀里掏出一把金饼,塞给管事,“告诉李主事,新令推行,总要有个过程。官营坊先搞,私坊……缓一缓。拖个一年半载,等风头过去,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管事接过金饼,有些犹豫:“家主,陈墨那边……盯得紧啊。听说他连杨家、袁家的面子都不给,咱们这点金子……”
“金子不够,就加。”郭永眼神阴狠,“李主事要什么,给什么。女人,宅子,田产——只要他能把这事压下去。”
“那……要是压不下去呢?”
郭永沉默良久,缓缓道:“压不下去,就换个法子。”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忙碌的匠人。
这些匠人,九成是流民,或者从官营坊偷偷跑出来的逃匠。郭家给他们饭吃,给工钱,但没给他们匠籍——也就是说,他们不算正式的匠户,朝廷的匠籍册上没名字。
“如果非戳印不可,”郭永转身,一字一句道,“就用假名。”
“假名?”
“对。”郭永冷笑,“张三、李四、王五——这种名字,满大街都是。刻在铁器上,谁知道是真是假?就算出了事,朝廷查,查到张三——咱们坊里有一百个张三,找哪个?”
管事眼睛亮了:“妙啊!家主高明!”
“还有,”郭永补充,“戳印的工具,咱们自己造。做得粗糙些,字迹模糊些——让人看不清,认不准。朝廷总不能为了一两个模糊的印子,就大动干戈吧?”
管事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办!”
他刚要退下,郭永又叫住他。
“等等。”
“家主还有什么吩咐?”
郭永走到炉前,拿起一把刚打好的菜刀。刀身乌黑,刃口勉强有点亮光,但细看能看见细微的气孔和杂质线。
这样的刀,切菜都费劲,砍骨必崩。
但他把刀放下,淡淡道:“告诉李主事,郭家今年给将作监的‘孝敬’,翻倍。另外,洛阳东西市那些大商号,该打点的都打点好。朝廷要查质量,总得有人送样吧?送什么,怎么送,咱们得‘帮帮忙’。”
管事会意,躬身退下。
郭永独自站在炉前,炉火映着他半边脸,明暗不定。
物勒工名?
好啊。
就看你这名,勒不勒得住真,勒不勒得住假。
他提起那把劣质菜刀,随手扔进废料堆。
当啷一声,在嘈杂的作坊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午时刚过,宜阳铁官坊。
三十套戳印工具送到了。每套三件:一枚钢制工匠戳,一枚铜制监造戳,一枚铁制铁官戳。戳子装在木盒里,盒盖内刻着使用规范和注意事项。
陈青领到自己的那套。
工匠戳是方的,边长半寸,刻着“宜阳铁官坊·陈青”七个隶书小字,字迹清晰,笔画刚劲。戳柄是硬木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走到三号炉的成品区。这里堆着今天上午打出来的第一批铁器:五十把环首刀,一百个犁铧,三百个铁钉。
“陈师傅,怎么弄?”几个年轻铁匠围过来。
陈青拿起一把环首刀。刀已经淬火、打磨,刀身泛着青黑色的寒光,刃口一条白线,锋利异常。这是北军定制的制式刀,要求极高。
“先试刀。”他道,“温度。”
一个徒弟拿来测温的陶泥片——这是陈墨去年推广的新方法,不同的陶泥配方,在不同温度下会呈现不同颜色。陈青把陶泥片贴在刀背上,片刻后取下。
泥片呈暗红色。
“六百五十度左右,”陈青判断,“正好。”
他握紧工匠戳,深吸一口气,对准刀背靠近护手的位置,用力摁下。
滋——
一股青烟冒起,铁腥味更浓了。
三息后,陈青松开手。
刀背上,赫然出现一个方形的凹印,“宜阳铁官坊·陈青”七个字,清晰可辨。印痕深度均匀,字口清晰,边缘整齐。
“好!”围观铁匠齐声喝彩。
陈青自己也松了口气。温度、力度、时间,都得恰到好处。温度太高,铁太软,印子会塌;温度太低,铁太硬,戳不进去;力度不够,印子浅;力度太大,可能伤到刀身。
他又拿起监造戳——这是圆形铜戳,刻着“监造吏·吴大有”。吴大有就是老吴,他是坊正,也是这批刀的监造。
同样位置,在旁边摁下。
圆形印痕出现,与方形工匠印并排。
最后是铁官印——方形,更大一些,刻着“宜阳铁官·昭宁元年制”。
三个印痕,整齐排列在刀背上。
陈青举起刀,对着火光细看。
刀是好刀,印是好印。
这一把刀,从今往后,就跟他陈青的名字绑在一起了。它会随着某个北军士兵,去往边疆,砍向胡虏。刀刃卷了,断了,或者立了功,都与他有关。
他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仿佛这不再是一件冰冷的铁器,而是一个活物——带着他的名字,去经历他无法经历的人生。
“都看清楚了吗?”他转身问众铁匠。
“看清楚了!”
“好,照做。”陈青把戳子放回木盒,“记住,每件都要戳,位置统一,字迹清晰。谁要是糊弄——”
他顿了顿,看向远处墙上挂着的“劣”字铁牌。
“——那就是砸自己的饭碗,砸子孙后代的饭碗。”
铁匠们肃然点头。
接下来两个时辰,三号炉的成品区叮当声不断。戳印声、铁器碰撞声、匠人们的吆喝声,混成一片。
陈青巡视着,不时停下来指导。
“温度高了,等会儿再戳。”
“力度不够,印子浅了,重来。”
“位置歪了,这一批作废,回炉。”
严苛得近乎不近人情。
但他必须严。因为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做不好,往后就难了。
夕阳西下时,三号炉今天出的所有铁器,全部戳印完毕。
陈青随手抽检了十把刀、二十个犁铧、五十个铁钉。
印痕全部合格。
他松了口气,这才感到左腿传来钻心的痛——站得太久了。
“陈师傅,喝口水。”一个徒弟递过水囊。
陈青接过,猛灌几口。水是温的,加了盐,喝下去浑身舒畅。
“陈师傅,”徒弟小声问,“这戳印……真有用吗?万一,我是说万一,刀在战场上断了,朝廷真会追究到咱们头上?”
陈青抹了把嘴,看向远处连绵的炉火。
“会。”他肯定道,“因为这是规矩。规矩立了,就要守。守规矩的,得好处;坏规矩的,受惩罚。朝廷要让天下人知道,做东西,得用心。用了心,朝廷记得;不用心,朝廷也记得。”
徒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陈青拍拍他的肩:“你还年轻,慢慢就懂了。咱们匠人,活的是手艺,靠的是名声。现在朝廷给咱们机会,把名声刻在东西上,传到天下——这是多大的脸面?”
徒弟眼睛亮了:“那……那我也要好好干!将来我的名字,也刻在刀上,让天下人都知道!”
陈青笑了。
这才是新令的意义。
不是束缚,是解放。把匠人从“贱籍”的阴影里解放出来,让他们知道,手艺好,就有出路,就有荣耀。
他望向洛阳方向。
陈大匠……您这一步,走得真高。
同一夜,洛阳西园军营。
曹操站在校场上,面前摆着十把环首刀。
刀是从宜阳铁官坊今天送来的第一批货中随机抽的。刀背上,都刻着三个印痕:工匠名、监造名、铁官坊名。
“试刀。”
他简短下令。
十名士兵出列,两人一组,各持一把刀,对面而立。
“斩!”
曹操一声令下,十把刀同时挥出,砍向对方手中的刀。
当当当当——
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一轮过后,检视。
十把刀,刃口无损,刀身无裂。
“再试。”
这次换用木桩。手臂粗的硬木桩,立在地上,士兵挥刀猛砍。
咔嚓、咔嚓——
木桩应声而断,刀锋依旧。
“三试。”
曹操亲自走到场边,那里堆着十副皮甲——是缴获的鲜卑皮甲,双层牛皮,中间夹着薄铁片,寻常刀剑难破。
士兵持刀,全力劈砍。
嗤啦——
皮甲被撕裂,铁片被斩开。
十副皮甲,全部破损。
而十把刀,只有三把刃口轻微卷曲,其余完好。
曹操拿起其中一把卷刃的刀,看向刀背印痕。
“宜阳铁官坊·王铁锤。”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孟德,如何?”
荀彧从阴影中走来。他今晚是特意来看试刀的——物勒工名新令,是他和陈墨共同推动的,但阻力有多大,他心知肚明。铁器是军国重器,牵涉的利益太深。
“好刀。”曹操放下刀,眼神发亮,“比去年那批,强了三成不止。刃口更硬,刀身更韧,不易断。”
“因为印着名字。”荀彧轻声道,“工匠知道,刀上刻着自己的名,要上战场,要砍人救命。他敢不用心?”
曹操点头:“是这个理。”
他走到那堆皮甲前,随手拎起一副。皮甲的裂口整齐,是被一刀斩开的。
“以往验刀,好坏混在一起,全看运气。现在,哪把刀好,哪把刀差,谁造的,一清二楚。好的,重赏;差的,重罚。不用三年,全天下铁匠都会拼命把东西做好。”
荀彧微笑:“这正是陛下想要的结果。不仅是铁器,将来陶器、漆器、木器、丝绸……所有东西,都要物勒工名。谁做得好,谁就能出头;谁做得差,谁就被淘汰。如此,百工竞流,精品迭出。”
曹操沉默片刻,忽然道:“私坊那边,不会这么顺利吧?”
荀彧笑容淡去。
“自然不会。”他看向南方,那是邙山的方向,“郭家、杨家、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私坊主,靠的就是以次充好、偷工减料。现在让他们戳印,等于自断财路。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造假印、用假名、贿赂监造、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破坏新令推行。”荀彧声音转冷,“孟德,接下来这段时间,将作监、市易司,还有你们西园军,都要警惕。铁器事关军备,有人会从这里下手,试探朝廷的决心。”
曹操眼中寒光一闪。
“那就让他们来试试。”
他握紧腰间的佩刀——刀背上,也刻着印痕。
那是陈墨亲自监造、亲自戳印的刀。
刀名:倚天。
“文若,”曹操转身,直视荀彧,“你告诉陈墨,军中的铁器,我会亲自盯着。谁敢在这上面动手脚,我要他的命。”
荀彧郑重拱手:“有孟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夜风吹过校场,带着凛冽的寒意。
远处军营传来巡夜的梆子声。
更深夜重,暗流涌动。
但至少今夜,这十把刻着名字的刀,通过了考验。
它们会装备到最精锐的士兵手中,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会砍向敌人,立下战功。
而它们的名字,会随着战功,传遍天下。
这是一个开始。
一个小小的,却意义重大的开始。
荀彧离开军营时,回头看了一眼。
校场上,曹操还站在那儿,手里拿着那把卷刃的刀,对着月光仔细端详。
他在看那个名字:王铁锤。
明天,这个名字的主人,会收到一份赏赐——因为他的刀,只是轻微卷刃,而未断裂。同时,也会收到一份警告——因为他的刀,确实卷刃了。
赏罚分明,一丝不苟。
这就是新政。
这就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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