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土气息混杂着腐烂落叶的味道，草木的清香，还有远处飘来的、极其微弱的汽车尾气味……
种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伴随着夜风的凉意，如同潮水般涌入鼻腔，粗暴地将他们从空间传送的眩晕与剧痛中拉扯回现实。
秦枫仰面躺在厚厚的落叶层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却贪婪地吞咽着这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空气。
视线逐渐从一片模糊的白光中恢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稀疏的树冠枝桠，以及透过缝隙看到的、那片深邃遥远却无比真实的夜空。
几颗疏朗的星辰冷漠地闪烁着，与地底那永恒的死寂和发光苔藓的幽蓝截然不同。
不是幻觉。
他们真的……回来了。
从那个暗无天日、绝望压抑的上古洞府，从那位坐化万载的云崖散人面前，从那场九死一生的空间冒险中……回来了！
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感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紧绷的神经，让他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虚脱般的酸软。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一声声，沉重而有力，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看向不远处。
龙欣彤同样狼狈不堪地瘫倒在地，火红色的作战服沾满了泥污和暗沉的血迹，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脸颊上。
她正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都仿佛要咳出肺叶，但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此刻却怔怔地望着星空，里面充满了与他相似的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野蛮的、活下来的狂喜。
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缓缓侧过头。
四目相接。
没有言语。
一切的恐惧、绝望、挣扎、互相扶持、以及最后那孤注一掷的传送……
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眼中交汇、碰撞、然后无声地消散。
嘴角难以控制地向上扬起，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带来刺痛，却止不住那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的、复杂难言的荒谬感和解脱感。
呵……
一声极其沙哑、干涩的、几乎不似人声的低笑从秦枫喉咙里挤了出来。
紧接着，另一边也传来了龙欣彤压抑不住的、带着痛苦抽气声的闷笑。
笑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突兀，惊起了远处几只宿鸟。
笑着笑着，龙欣彤的眼角滑下了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迹，冲开两道清晰的痕迹。
是痛的，也是喜极而泣。
秦枫没有笑出声，但胸腔的震动同样表达着他的情绪。
他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身下大地的坚实，感受着夜风的吹拂，感受着体内空空荡荡却正在缓慢自行恢复的微弱灵力。
活着，真好。
世俗的、喧嚣的、甚至充满麻烦的都市，此刻在他感知中，竟也变得无比可爱。
休息了足足一刻钟，两人才积攒起一丝力气，艰难地支撑着坐起身。
浑身无处不痛，经脉如同被犁过一遍，但好在主要的伤势在云崖洞府灵气的滋养和丹药作用下已经稳定，多是脱力和外伤。
“这里……好像是西郊的落霞山后山？”
龙欣彤环顾四周，借着星光和远处城市的背景光，辨认出了大致方位，“离市区不算太远，但也很少有人来。”
秦枫微微颔首，他的【洞察之眼】虽然因神识损耗过度无法远视，但也能判断出这里灵气稀薄，确是都市周边无疑。
“先离开这里。”秦枫声音沙哑，强撑着站起身，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他走到龙欣彤身边，伸出手。
龙欣彤没有逞强，抓住他的手，借力站起，大部分重量却还是靠着自己。
她的左腿伤势不轻，走动时依旧跛得厉害。
两人互相搀扶着，如同两个伤痕累累的残兵，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山下隐约可见的公路方向挪去。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各自消化着这短短几日却仿佛经历了一生的巨变。
看着远处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灯火，秦枫的心境已然不同。
曾经的他，站在都市之巅，觉得世俗不过如此。
但经历了地底的绝对黑暗和寂静，感受过上古修士的遗泽和空间的浩瀚，他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份喧嚣繁华的脆弱与珍贵。
他的道心，在生死间经历了淬炼，变得更加通透和坚定。
那些商业争斗、仇家算计，此刻想来，竟有些渺小可笑，但又是他必须面对和解决的“尘缘”。
而龙欣彤，则时不时偷偷看向秦枫冷峻却坚毅的侧脸。
地底洞窟中他昏迷时的脆弱，面对凶兽时爆发出的惊天杀意，以及最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启动传送符的决绝……
种种画面在她脑海中交织。
这个男人的身影，从未如此清晰而深刻地烙印在她心里。
那不再仅仅是欣赏、好奇或者竞争欲，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掺杂着依赖、信任和难以言喻悸动的情愫。
她下意识地，将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一些。
终于，两人踉跄着走上了盘山公路。
深夜的公路上车辆稀少，偶尔有车灯划过，照亮他们狼狈不堪的身影。
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司机看到他们满身血污泥泞的样子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遇到了劫匪。
秦枫直接抽出几张湿漉漉却数额不小的钞票塞过去，报出龙欣彤住处的地址，司机才勉强闭上嘴，一路频频从后视镜打量他们。
坐在温暖的车厢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他们刚刚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冒险只是平行时空的一场幻梦。
那种强烈的割裂感和恍如隔世感，再次袭上心头。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没有再多说什么，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已然在彼此间流转。
出租车停在龙欣彤租住的公寓楼下。
这是一处高档小区，环境幽静。
“你……自己能上去吗？”秦枫问道，声音依旧沙哑。
“没问题。”龙欣彤点点头，努力站直身体，“你……回去好好疗伤。”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次……谢谢了。”
“彼此。”秦枫依旧言简意赅。
龙欣彤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转身有些踉跄地走进了单元门。
秦枫目送她消失，这才对司机报出自己旧楼的地址。
车辆再次启动，汇入都市的车流。
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秦枫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
神识沉入体内，检查着伤势，同时脑海中开始梳理此行的收获与损失。
损失：伤势沉重，灵力耗尽，庚金剑濒毁，消耗了保命丹药和两块中品灵石。
收获：……却远超想象。
修为虽未突破，但经历生死，道心更加圆满，灵力也更加凝练。
《云水诀》地级中品功法、云崖散人的修炼心得和见闻（尤其是关于修真界和空间裂缝的知识）、三块中品灵石、残存丹药、三件待修复的法器、以及……最重要的，那两块神秘莫测的白色残片。
尤其是新得到的那块更大的残片，其蕴含的空间之力远超小块，价值无可估量。
此外，还有与龙欣彤之间……那微妙而坚实了许多的关系。
福祸相依，九死一生，却也否极泰来。
出租车在旧楼前停下。
秦枫支付了车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上楼。
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屋内一切如旧，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安静得有些冷清。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布下的简易预警禁制完好无损，并未有人闯入的痕迹。
他彻底松了口气，强撑着洗去一身血污，都顾不上处理伤口，便一头栽倒在那张简陋的床上，几乎是瞬间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疗伤，开始了。
窗外，都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夜生活正酣。
无人知晓，有两个年轻人刚刚从一场怎样的生死历险中归来。
仿佛一切如常。
但风暴，真的过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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