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是来自上方的铁门,而是来自十米之下的水面!
那辆承载着林枫身体的、锈迹斑斑的医疗推车,在沈月最后那记绝望的推搡下彻底失去了平衡。它没有如她所愿地滑下去,而是以一种头重脚轻的姿态翻滚着,一头扎进了那片漆黑的深渊!
“不——!!!”
沈月的喊声还未出口。
“轰隆!!”
推车携带着林枫沉重的身体,以千钧之势狠狠砸入了冰冷的河水!水花冲天而起!那辆脆弱的推车在撞击水面的瞬间当场解体!扭曲的金属轮子和那块遮盖的帆布四散飞溅!
“队长!!!”
下方,刚刚才从水中冒出头的柱子目眦欲裂!他只看到了这毁天灭地的一幕!他疯了一般用那只完好的左臂扑了过去!
……
上方,走廊。
“砰!砰!砰!”
“站住!!”
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近!
沈月没有时间去悲伤!她没有时间去确认林枫的死活!她看了一眼那坠落的推车,又看了一眼那追来的至少七八个端着手枪和步枪的日本兵!
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最后的疯狂!
她没有跳!
她反而转身!用她那瘦弱的、残破的、左肩已经彻底脱臼的身体,死死地抵住了那扇刚刚才被她们撞开的……铁门!
“嫂子?!!”
“你干什么?!!”
下方传来柱子那撕心裂肺的、不敢置信的咆哮!
他刚从冰冷的水里捞起了林枫那如同秤砣般下沉的身体,就看到了这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走!!”
沈月用她那只完好的右手和她那条完好的腿,死死抵住了那扇正在被日军疯狂撞击的铁门!
“哐当!!”
“哐当!!”
门在剧烈地颤抖!
“走!!”
“带着队长……走!!”
“别管我!!”
“这是……命令!!”
“不……不——!!!”
“嫂子!!”
柱子疯了!他在那冰冷的河水里,用那只完好的左手疯狂地砸着水面!他想爬上去!但是那十米高的、湿滑的、没有任何借力点的铁梯,如同
一道天堑阻隔了生与死!
“走啊——!!!!”
沈月的嘴角渗出了鲜血!她的内脏在那剧烈的撞击中已经开始移位!她那本已脱臼的左肩在每一次撞击中都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
她快顶不住了!
“嫂子……”
“林枫……”
“我的林枫……”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她只觉得眼前一黑。
“轰——!!!!!”
那扇沉重的铁门终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外面猛地撞开!
她整个人如同一片在暴风雨中凋零的落叶,向着走廊的内侧倒飞了出去!
“抓住她!!”
“那个女人!!”
日军那狰狞的、扭曲的脸,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瞬间淹没了她那最后的……视线。
……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和深入骨髓的疼痛。
沈月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一分钟?还是一个小时?
她是被一股刺骨的寒意冻醒的。不,不是寒意。是疼痛。
她的左肩,那脱臼的关节仿佛被铁钳夹住,然后
在伤口上撒了一层滚烫的盐。
“呃……”
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那昏暗的、布满应急灯的地下走廊。而是一片更加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了灰尘、霉菌和血腥味的恶臭。
“这里是……”
她试着动了一下。
“哗啦……”
她的双手被一副冰冷的、粗糙的铁镣反锁着,吊在了一根不知名的横梁之上!她的双脚勉强可以触碰到地面。她的整个身体重量都压在了那两只早已血肉模糊的手腕和那条本已脱臼的左肩之上!
这是一种最残酷的吊刑!
“啊……啊啊……”
剧痛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醒了?”
一个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沙哑的日语从黑暗中传了过来。
沈月猛地抬起头!
她那早已适应黑暗的瞳孔,在那片黑暗中缓缓勾勒出了一个轮廓。
“吱呀……”
一盏马灯被点亮了。
昏黄的、微弱的光晕照亮了一张桌子。和桌子后面那张如同冰雕般的、独眼的脸。
是佐藤。
“是你……”沈月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是我。”佐藤用一种极其标准、甚至带着一丝京腔的中文缓缓回答道。
他没有穿那身笔挺的军曹服。他只穿着一件灰色的、如同囚服般的衬衫。他正在用一块白色的手帕,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他那只冰冷的、玻璃的……义眼。
“你的部下呢?”沈月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这里是一间狭小的、用水泥砌成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沉重的铁门。和满地的干草。以及墙角那一堆早已发黑的不知名污渍。
“部下?”佐藤发出一声轻蔑的、从鼻腔里发出的冷哼,“那群宪兵队的蠢货?”
“他们现在应该正在医疗所门口那条被我重新锁上的铁门前,徒劳地撞着吧。”
“你?!”沈月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些追我的人……”
“是我引开的。”佐藤平静地将那颗擦拭得雪亮的义眼重新按回了自己的眼眶,“我告诉他们,你这个‘奸细’是从另一条通风管道逃跑了。”
“而这里……”他指了指这个如同地牢般的房间,“是‘人圈’最底层的、早已废弃的‘消毒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会找到这里。”
沈月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鬼魅般的男人:“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帮?”
佐藤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提着那盏马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沈月的面前。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那张沾满了血污和泪痕的、苍白的、却依旧倔强的脸。
“我没有帮你们。”
他那只完好的、冰冷的独眼死死地盯着她:“我只是在做一笔……‘交易’。”
“交易?”
“对。”佐藤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我给了你们一个机会。我给了你们一条生路。我甚至亲手把那支‘神药’送到了你的面前。”
他的目光猛地一寒!
“而你……却失败了。”
“什么?”
“‘五分钟’。”佐藤的声音冰冷而残酷,“我在铁门外给你的手势。”
“我清空了医疗所门口的两个哨兵。我制造了那场‘鼠患’(销毁盘尼西林)。我给了你整整五分钟的‘黄金时间’!”
“我的计划是,让你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拿到药,然后从那条‘配给通道’安静地离开!”
“你知道那条通道通向哪里吗?!”
他那只完好的独眼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通向‘人圈’的‘焚化炉’!”
“那是今晚唯一一个会被运出‘人圈’的地方!!”
“我已经安排好了车。我甚至连你们三个藏身在运尸车里的位置都准备好了!!”
“但是你!!”
他猛地一伸手!用那只戴着皮手套的、如同铁钳般的左手,狠狠地捏住了沈月那本已脱臼的左肩!
“啊啊啊啊啊——!!!!”
剧痛再一次袭来!沈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佐藤的脸扭曲了,如同一个真正的恶鬼!“你和那个发疯的中国劳工一起!!拉响了警报!!”
“你毁了我所有的计划!!”
“你……你……”沈月在剧痛中艰难地喘息着,“那个劳工……也是你安排的?!”
“安排?!”佐藤冷笑一声,松开了手,“不。”
“那是一个‘惊喜’。一个我都没有预料到的‘惊喜’。”
“我只是在那名日本医生的茶水里加了一点‘料’(泻药)。我只是想让他在最关键的五分钟内离开手术台,去上厕所。”
“我怎么会知道,”佐藤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那个本已麻木的、如同死狗般的支那劳工……会在医生离开的那一刻突然发疯呢?”
“他仿佛是……在帮你。”
沈月猛地抬起了头!她想到了那个劳工那癫狂的、却又仿佛别有深意的惨叫……
“不……不要吃我……”
“他……他是故意的!!”
“他是在用他的命,为我创造机会!!”
一个素不相识的、即将死在手术台上的中国劳工!
“呵……呵呵……”沈月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佐藤……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永远也算不到的……‘惊喜’。”
“闭嘴!!”
佐藤仿佛被她的笑容刺痛了!他猛地一巴掌抽在了沈月的脸上!
“啪!!”
“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你很伟大吗?”
他冰冷地看着这个被吊在半空、狼狈不堪的女人。
“你失败了。”
“你被抓住了。”
“而你的那个男人……”
“他的药……”
佐藤缓缓地摊开了他那只戴着皮手套的左手。手心赫然躺着一支棕色的、冰冷的……安瓿瓶。
“!!!”
沈月的瞳孔猛地收缩!
“怎……怎么会……”
“在你手里?!”
“你的口袋。”佐藤的脸上露出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在你被撞晕的那一刻,我从你那破烂的口袋里拿到的。”
“那个愚蠢的宪兵,他只顾着抓你。他根本不知道他的脚下踩着的是‘神’。”
“还给我!!”
沈月疯了!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还给我!!!”
“哗啦啦啦!!”
铁链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还给你?”
佐藤冷冷地看着她那徒劳的、绝望的挣扎。
“可以。”
他缓缓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说过。我是一个‘商人’。”
“你毁了我们的第一笔‘交易’(安全撤离)。现在,”他将那支冰冷的、救命的盘尼西林,缓缓地贴在了沈月那滚烫的、却又因为失血而冰冷的脸颊上。
“我们来谈第二笔。”
“你到底想要什么?”沈月停止了挣扎。她死死地盯着这个恶魔。
“我想要的……”
佐藤的独眼眯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沈月那因为挣扎而敞开的、破烂的衣领上。落在了她那白皙的、却又布满伤痕的脖颈。和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不……不……”
沈月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
“你……你这个畜生!!”
“你杀了我!!”
“杀了我!!!”
“呵呵……呵呵呵呵……”
佐藤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如同夜枭般的笑声。
“杀了你?不。”
“那太便宜你了。也太便宜那个被你称为‘队长’的男人了。”
他缓缓地收回了那支盘尼西林。
“我知道你们是谁。”佐藤缓缓走回了桌子后面坐下。
“‘绝命一枪’林枫。‘猎鹰’沈月。”
“你们毁了‘枯叶’号。你们杀了渡边兄弟。你们让整个华北的皇军都成了笑柄。”
“你知道吗?”他那只独眼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狂热的、病态的光芒,“你和你的男人是‘艺术品’。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战争艺术品’。我怎么舍得杀了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月的声音在发抖。
“我想要他。”佐藤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林枫。”
“我要他活着。我要他活在我的‘圣域’(人圈)里。活在我的‘笼子’里。”
“我要他成为我的……‘藏品’。”
“你疯了!!”沈月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日本人。
他不是军人。他不是间谍。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病态的疯子!
“我很清醒。”佐藤缓缓打开了那支盘尼西林的安瓿瓶口。他拿起了一支崭新的注射器。
“所以‘交易’很简单。”
他将那黄色的、救命的药液一点一点地吸入了针管。
“你,留下来,陪我玩这个‘游戏’。”
“我,”他举起了那支充满了药液的注射器,对着灯光,“就用这个,和我所有的药品……”
“去救他。”
“你……你怎么救他?!”沈月的心猛地一跳!“他掉进了引水渠!他……”
“他还活着。”佐藤冷冷地打断了她,“和那个独臂的废物一起。”
“我在那条支流的尽头设了第二道铁网。”
“你以为你们真的能漂到‘黑龙口’吗?你们现在就被困在那条冰冷的支流里。等死。”
“不……不!!”沈月绝望了!
“你没有时间了。”佐藤站了起来。“你的男人那颗顽强的心脏,最多还能再跳……”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后,神仙也救不了他。”
“所以,”他提着那盏马灯,拿着那支救命的注射器,走到了那扇沉重的铁门前。
“沈月小姐。”
“你是选择就这么被吊死在这里,然后听着你的男人在冰冷的污水中慢慢停止呼吸……”
“还是……”
他缓缓地拉开了铁门,露出了门外那条通往医疗所的昏暗走廊。
“选择跪下来……”
“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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