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万万不可!”孟珙厉声喝道。
他直视王安石,眼中翻涌着痛色:“陛下尚在人世,仅因被困敌营,我等便急着另立新主,岂非背弃君恩?”
“更可怕的是,秦人若觉陛下已无用,恐生杀心。届时陛下遭难,我辈皆成千古罪人!”
他说得字字沉重,胸口起伏不止。
未能及时救援汴梁,早已让他愧疚难安。
如今竟要主动放弃赵构,另择新君,简直如同亲手将君王推入深渊。
面对这番质问,王安石却面色不变,只冷冷回应:
“倘若不立新君,他日秦人再以陛下之名,下令全军归顺,你我该如何应对?跪迎受诏,还是举兵相抗?”
“若真到了那一步,即便陛下不在了,只要三王子继位,大宋宗庙仍有香火,江山不至于倾覆。”
“若大宋覆灭,陛下纵然存活,也不过是亡国之君;我等臣子,终将沦为亡国之奴。”
此言出口,近乎大逆不道。
可其中所含之理,无人能够否认。
眼前唯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舍一君以存社稷,要么保一君而倾天下。别无他途。
“即便如此,也强过背上弑君之名!”
孟珙立于堂中,语气如铁,目光未动分毫。
厅内空气仿佛凝固,王安石与孟珙对峙而立,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赵慎坐在椅上,双目含泪,面色发白,身躯微微颤抖,几欲哭出声来。
一名身着蟒袍的太监终于忍无可忍,跨前一步,沉声道:“两位大人慎言!三王子尚在殿上,岂容如此喧哗失仪!”
王、孟二人这才稍敛锋芒,但仍紧握拳心,不肯松口。
众人目光悄然转向吴瑜,他是目前唯一可决断之人,却始终默然不语。
只因这抉择太过沉重,无论哪边,皆需付出血的代价。
就在此时,一道低沉而苍劲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够了,休要再争。”
那声音不高,却似有穿透之力,入耳之后,人心顿定。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望向门口。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立于门畔,手持龙头杖,衣衫素净,身形略佝,却如山岳般稳重。
王安石、孟珙乃至那蟒袍太监,皆面露惊容,旋即俯身下拜,齐声道:“参见文老大人!”
唯有赵慎呆坐原地,茫然无措。
这位老人,正是文天祥。
他曾任大宋内阁首辅,为官五十年,历经三代帝王,在世官员之中,无人比他资历更深。
昔日皇帝赵构亲临其府,亦须躬身行礼,不敢倨傲。
此人一生清正刚直,不结党、不谋私,朝野共仰,奉为百官典范。
五年前,他以七十三岁告老归隐,返乡于江南道,自此音讯杳然。
谁曾想,今日竟现身于此!
众人无不肃然起敬,俯首垂目,不敢直视。
文天祥却未理会旁人,径直走向赵慎,颤巍巍跪地叩礼:“老臣拜见三王子殿下。”
那蟒袍太监连连眨眼示意,赵慎虽胆小,却知轻重。
急忙从椅上跃下,奔上前扶住文天祥,声音微颤却诚恳:“文……文老大人不必如此,先生常说要敬老尊贤,您便是最该被敬重的长者。”
听罢这稚嫩话语,文天祥凝视孩童良久,忽而展颜一笑,抬手轻抚其头顶。
随后握住他的小手,转身面向满堂群臣。
“诸位争执不下,那老夫便说上几句。”
文天祥声音低沉却清晰,视线缓缓掠过厅中众人。
“我大宋如今山河动荡,元气大伤。若想重振旗鼓,唯有静心休养,积攒力量,方有日后翻身之机。”
“国无君则纲常乱,陛下被秦所执,实如扼住我朝咽喉。”
“若迟迟不立新主,百姓将无所依,人心涣散,再难聚合。”
“秦国虽与我兵戎相见,但绝不敢轻易加害陛下。他尚有用处,性命当可无忧,此点老夫愿以声誉作保。”
“故此,老夫主张拥戴三王子殿下登基,承继大统,维系社稷命脉!”
话音落下,拐杖重重顿地,声如定磐。
王安石听罢,神情微松;孟珙眉间阴晴不定,终归默然未语。
文天祥德高望重,忠贞不二,其言既出,便是朝野共仰的分量。他既力挺立君,此事便再无争议。
“文老,眼下朝廷中枢几近覆灭,百官皆陷敌手。”
王安石拱手恳切,“晚辈斗胆请老大人再度出仕,主持危局,挽倾颓之势,撑将倒之梁,使大宋血脉不断!”
此时此刻,唯有文天祥能镇得住这满堂风雨,唯有他能让各方俯首同心。
“恳请文老出山!”
孟珙、吴瑜齐声附和,语气恭敬而迫切。
文天祥轻叹一声,目光深远:“身为宋臣,岂能在国难之时袖手旁观?此身此心,早已交付江山。”
言语虽简,立场已明。
众人闻言,心头一宽,仿佛浮舟终于靠岸。
自他踏入此门,便似立起一根脊梁。
待文天祥落座,孟珙按捺不住,率先开口:“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当如何?是否待稍作整顿,便集结兵力,挥师北上,夺回王都,迎回陛下?”
“我军仍有精锐在手,未必不能与秦一战,甚至反败为胜!”
他眼中仍燃着不肯熄灭的火光。
这一败,他始终难以释怀。
“不可。”
文天祥摇头否决,“今非昔比,大宋已无再战之力。”
“新败之余,士卒疲敝,军心惶惶,而秦军气势正盛。”
“近日边报传来,秦以十万之众击溃唐将李靖二十万大军,足见其实力犹存,不可小觑。”
“更紧要的是,陛下身陷敌营,贸然动武,恐危及龙体。”
“目下唯一可行之策,是暂且承认割地赔款之诏,换取喘息之机,而后闭关自守,恢复民生。”
他语气平静,字字如铁。
大宋的处境不容妄动——外有元汗窥伺,内有百废待兴,军心未复,君权旁落。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任何一方都无法从中获益。
孟珙听罢,眸光微颤,心头翻涌着难以平复的愤懑,却终究闭口不言。
“三日后你即刻带兵前往边境支援,老夫负责辅佐三王子继位,并整顿朝中人事。”
“我大宋,尚有可为!”
文天祥双目如炬,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如铁掷地有声。
众人仿佛被一股热流贯穿全身,连日来的沉重与彷徨顷刻瓦解。
是啊,纵使跌入泥泞,又何妨?
大宋的脊梁从未真正弯折!
秦国曾偏居一隅,最终问鼎天下,大宋难道就做不到?
这一劫,或许是烈火焚身,但灰烬之中,亦能重生!是通往强盛不可绕行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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