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根洞穴内，空气凝滞，只有Z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呼吸声，以及火塘中刚刚被灰鸢重新点燃的细小枯枝发出的噼啪轻响。光影在灰鸢涂满油彩的脸上跳跃，让那双灰色的眸子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碎片，”灰鸢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森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杨振华临死前给你的数据芯片，还有……你脑子里，从水清源留下的那盘棋里解读出来的东西。我说的对吗，林警官？”
林森心中一凛。她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不仅知道杨博士的芯片，甚至连观测站和棋局的事情都一清二楚！这个女人的情报来源，或者说，她对“黑鸢”行动的渗透程度，深不可测。
“你一直在监视我们？还是监视‘黑鸢’？”林森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信任在这个世界是奢侈品，他必须谨慎。
灰鸢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一个笑容。“我对监视垂死挣扎的人没兴趣。我的目标是‘黑鸢’。他们调动资源、部署人手的动向，就是我的指路明灯。你们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你们恰好走在‘黑鸢’想要的路线上，而我，走在‘黑鸢’的阴影里。”
她拿起一根细小的树枝，拨弄着火苗。“现在，回答我的问题。碎片，你愿意分享多少？”
林森沉默着，大脑飞速权衡。灰鸢救了他和Z的命，这是事实。她与“黑鸢”为敌，目前看来也是事实。但她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向老东家复仇？还是她也想得到“碎片”中所蕴含的力量或秘密？
杨博士芯片里的日志，尤其是关于“云脑”和“锚点”作为“逻辑毒药”的部分，至关重要，也极度危险。而棋局所代表的“锚点”激活逻辑，更是最后的底牌。
他不能全盘托出，但或许可以抛出部分信息，作为试探和合作的筹码。
“芯片里，主要是‘镜像计划’早期的原始日志，”林森斟酌着词句，目光紧盯着灰鸢的反应，“记录了水清源、陈明远和杨博士创立计划的初衷，以及后来水淼如何引入‘净化’理念，导致计划走向极端。”
灰鸢静静听着，没有任何表示，仿佛这些信息对她而言并不意外。
“日志里还提到，”林森继续道，决定抛出一点更有价值的内容，“水淼的终极目标，并非简单的复制替代，而是创造一个名为‘云脑’的分布式意识网络。而水清源似乎预见到了这种危险，留下了反制措施，被称为‘锚点’。”
当听到“云脑”和“锚点”时，灰鸢拨弄火苗的手指微微停顿了半秒，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兴趣的光芒。
“至于那盘棋，”林森话锋一转，没有深入“锚点”的细节，“是水清源留下的隐喻，可能与‘锚点’的定位或激活方式有关。但我还没有完全破译。”
他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他已经启动了“锚点”，并且理解了其基于情感密钥的激活逻辑。
灰鸢听完，沉默了片刻，火光照耀下她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冷硬。
“水清源……果然是他一贯的风格。”她轻轻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总是喜欢留下后手，把简单的答案藏在复杂的谜题里。”
她抬起头，看向林森：“你知道‘黑鸢’为什么对‘清源碎片’如此感兴趣吗？”
林森摇头。这也是他最大的疑问之一。
“因为‘锚点’，或者说，水清源留下的所有后手，其核心算法和逻辑结构，本身就是一种极其珍贵的‘武器’。”灰鸢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隐秘的味道，“一种能够在意识层面，尤其是在高度依赖数字逻辑和复杂系统的意识集合体（比如水淼追求的‘云脑’）内部，引发连锁崩溃的‘意识病毒’原型。”
林森心中剧震！意识病毒！杨博士在录音里提到的“逻辑毒药”，原来并非夸张的比喻，而是实实在在的、具有杀伤力的数字武器！
“谁掌握了它，谁就拥有了对抗乃至摧毁类似‘云脑’这种存在的潜在能力。”灰鸢的目光变得锐利，“‘黑鸢’的雇主，显然不想看到水淼成功，或者，想将这种力量掌控在自己手中。而活捉你，是因为他们认为，你是目前最接近，甚至可能已经触发了这把‘武器’的钥匙。”
原来如此！林森感到一股寒意。他不仅是被争夺的“样本”，更是一把可能引爆未知领域的“活体钥匙”！
“那你呢？”林森再次问出这个问题，语气更加沉重，“你想要这‘病毒’做什么？向‘黑鸢’复仇？”
灰鸢与他对视，灰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躲闪，只有一片坦然的冰冷。
“复仇是过程，不是目的。”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我的目的，是确保这种力量不会被任何一方——无论是水淼，还是‘黑鸢’背后的雇主——完全掌控。它太危险，危险到足以重塑……或者说，摧毁我们所知的人类文明形态。”
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可能，我更倾向于让它永远沉睡。但如果无法做到……我会确保它在使用时，指向正确的目标。”
洞穴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灰鸢的目的听起来宏大甚至有些悲壮，但林森无法完全确信。这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个人动机？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Z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睫毛颤动，似乎即将苏醒。
灰鸢立刻站起身，动作恢复了之前的敏捷和警惕。“她快醒了。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她走到洞穴入口，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黑鸢’失去了我们的踪迹，但不会放弃。他们会有更专业的追踪小组和技术手段过来。这里不能久留。”
她回头看向林森：“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带着你的同伴离开，自己面对‘黑鸢’和水淼的追捕。第二，暂时跟我合作。我提供保护和情报，你提供关于‘碎片’的进一步信息，我们一起给‘黑鸢’和他们背后的雇主制造足够的麻烦，让他们无暇他顾，也为你们争取喘息之机。”
她没有要求林森交出芯片或完全共享秘密，而是提出了一个看似公平的“合作”。这反而让林森更加警惕。她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制造麻烦那么简单。
Z的呼吸声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林森看着昏迷的同伴，又想到外面如同天罗地网般的追兵，以及水淼那不知进行到何阶段的“云脑”计划。
独自逃亡，生存几率渺茫。与灰鸢合作，是与虎谋皮，但或许……有一线生机，甚至可能找到反击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洞穴内混合着泥土、烟火和草药气息的空气涌入肺中。
“我选择合作。”林森沉声说道，“但有个条件——最终如何处置‘锚点’或者说‘意识病毒’，必须由我们共同决定。”
灰鸢看着他，灰色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可以。”
她走到Z的身边，检查了一下她的脉搏和伤口，然后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个注射器，里面是某种淡蓝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林森警惕地问。
“特效抗生素和兴奋剂，能暂时压制她的感染，让她恢复一些行动力。”灰鸢平静地回答，“我们必须在二十分钟内转移。”
她熟练地为Z进行了注射。很快，Z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了许多。
林森看着灰鸢的动作，心中那份不安并未消散。这个代号“灰鸢”的前顶级雇佣兵，她真正的棋局，似乎才刚刚开始。而她与死去的“教授”水清源之间，又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
洞穴外，森林依旧寂静，但那寂静之下，潜藏着无尽的杀机与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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