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视线，都转向那个骑牛前行的人影。
这次，众人的目光里，除了敬畏，还多了难以掩饰的惊惧。
山下的喧嚣，此刻却没有传入山巅之上。
上清宫前的宽阔平台上，弟子们列队静候。
张灵玉居于最前，他闭眼养神，外界动静好像丝毫未入耳中。
可就在某一刻，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这并非因为听到了陆瑾的怒吼。
他“感应”到了。
在山道上，青牛蹄子轻松踏碎张承德的阴谋。
王也口中“理在法先”的至高规则一闪而过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穿透空间，穿透护山大阵。
这股气息……
纯粹，洁净，浩瀚，自然。
它没有丝毫压迫，却比任何重压都更沉。
它像开辟初的混沌天地，像万物萌发的本源生机。
面对这气息，张灵玉感到一种极致的“对立”。
这对立根源于大道，无法调和。
他修炼的是阴五雷。
阴五雷的根基，是“水脏”。其核心就是容纳世间污秽、阴邪，以浊克清，以秽制净。
这是他修行的根基，是力量的源泉。
也是他内心深处，那份无法对人说的痛苦和心魔的来处。
他一直认为，清与浊，构成世界两面，无分高低。
然而，这一刻，他坚守多年的道心开始动摇。
面对那股纯粹至极、洁净至极的“自然之理”，他体内引以为傲的“水脏”之力，颤抖起来。
它们开始畏缩，哀鸣，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忽遇天上的煌煌大日。
这是生命层次，大道本源的绝对压制！
“洁”与“浊”的对立，此刻被无限放大！
张灵玉的道心，正经受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根本性的震荡！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鼓动，震耳欲聋。
他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总带着忧郁和清冷的眸子，此刻充满惊骇和不可置信。
他所“看”到的，不是模糊的“道韵”或“气息”。
而是一种具象化的“理”，这“理”直接告诉他：
“你的道，是错的。”
“你的法，是脏的。”
这种来自根源的彻底否定，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更痛。它几乎要将他多年苦修的根基，他的骄傲，他的坚持，他的一切，彻底碾碎！
“灵玉师兄！”
他身边的师兄弟们，终于注意到他的异常。
张灵玉脸色苍白，额头渗出冷汗，道袍下的身体颤抖不止。
“灵玉师兄，你怎么了？”一位师弟快步上前，声音带着担忧。
张灵玉没说话。
他所有的心神，都吸附在那股越来越近的气息上。
目光紧盯通往平台最后几级阶梯，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那个引起他道心剧烈震荡的存在，马上就要上来了。
那是能从根源上，审判他道途的存在！
这对他来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劫难！
但在劫难的阴影下，他心中也生出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
或许……
这也是一场机缘？
一场足以让他摆脱“水脏”束缚，让道心重获新生的天赐机缘？
张灵玉眼中的挣扎与渴望交织，脸色在苍白与潮红之间反复切换。他的双手紧紧攥住道袍，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师兄，你别吓我们啊！”另一位弟子焦急地说。
“你这都这样了，哪里是没事的样子！要不，先去歇息？”
一个年纪稍长的师兄上前，伸出手想去扶他。
“灵玉，你还好吗？这股气……”
他试图感应张灵玉身上散发出的波动，却什么也探不到，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压抑。
张灵玉猛地抬手，制止了对方的靠近。
他的声音很低，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我……没事。”
这“没事”二字出口，却更像一个自我欺骗的借口，苍白的脸庞，颤抖的身躯，无不揭示着他此刻的剧痛。
“怎么可能没事！”之前发问的师弟有些急了。
“是啊，灵玉师兄，你看你脸色……莫不是被山下的动静给惊扰了？”另一位弟子猜测道。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山道下方，尽管看不清陆瑾拍案的细节，但那股冲击，他们或多或少还是察觉到了。
张灵玉不理会他们的担忧，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逐渐清晰的气息上。
那气息，像无形的光，正从山道尽头蔓延上来，缓慢而坚定。
每近一步，张灵玉体内的“水脏”之炁便哀鸣得更厉害。
那种感觉，就像污泥中的生灵，被圣光照耀，却无法遁形，只能在净化中被动承受极致的痛苦与煎熬。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正在被这股“理”无情地审视，剔除。
那些他以为坚固的“浊”，在他引以为傲的体系中，正在被判定为“杂质”，被强制剥离。
一股撕裂般的痛感，从他内腑深处传来。
但这痛，又诡异地夹杂着一丝清凉，像是在清除他身体深处的顽疾。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灵玉师兄，真的不对劲！”一个师妹也看出端倪。
她眼中含着担忧，几乎要哭出来。
张灵玉身体晃了一下，他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回头，只是沙哑地重复：“别……过来。”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更不想让这股气息影响到旁人。
他的目光死锁在阶梯口，那里，青牛的蹄子终于踏上了最后几级石阶。
那个骑在牛背上的身影，清俊出尘，淡然自若。
他像从九天之上缓缓而来。
李道然，来了。
他丝毫未察觉到张灵玉此刻正经受的道心煎熬。他只是感觉到平台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这群小子，气氛怎么这么僵？”李道然心里嘀咕，保持着高人姿态。
青牛的蹄子，终于稳稳地，踏上了上清宫前的平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张灵玉的道心之上。
张灵玉的身体猛地绷紧，全身真炁都在这一瞬间达到前所未有的沸腾。
他感到自己的“水脏”之炁，在李道然上来的那一刻，爆发出一声最后的，绝望的哀鸣。
随后，竟像被净化了一般，有了溃散的迹象！
“不！”张灵玉心中大吼。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骄傲，都将在这股力量面前，被彻底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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