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被轻轻推开一线，蒙雪窈窕的身影迅速闪入，又立即将门掩好。她一眼便看到林昭脸色惨白如纸，单手死死撑住案几，另一只手按着剧烈起伏的胸口，额际冷汗涔涔，连新换上的青色深衣领口都被浸湿了颜色。地上，散落着刚刚领取的竹简。
“先生！”蒙雪低呼一声，急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让她心头一紧，“可是旧疾复发？”她立刻联想到他提过的“反噬”，眼中忧色更浓。
林昭艰难地喘息着，脑海中那长城崩塌、铁骑践踏的惨烈幻象仍在反复冲击，伴随着阵阵撕裂般的头痛。他几乎无法集中精神，只是凭借本能摇头，声音嘶哑：“不……不是旧疾……是……是警告……”
“警告？”蒙雪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她扶着他慢慢坐下，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倒出几粒散发着清冽药香的褐色小丸，“这是安息香与几味宁神药材所制，含服或可缓解一二。”她将药丸递到林昭唇边，动作自然而急切。
林昭依言含住药丸，一股强烈的清凉辛香瞬间在口中炸开，直冲头顶，奇异地压下了几分翻涌的恶心感和眩晕。他闭上眼，努力平复呼吸，那血腥的幻象渐渐淡去，但残余的恐惧和紧迫感依旧攥紧了他的心脏。
蒙雪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跪坐在一旁，用一方素绢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竹简和案上那枚神秘的玉珪，以及旁边绘制着精密星图的绢布，聪慧的眸子中闪过思索的光芒。
良久，林昭终于缓过一口气，睁开眼，正对上蒙雪写满担忧和疑问的目光。殿内寂静，只有雁鱼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微微晃动。
“我看到了……可怕的景象。”林昭的声音依旧沙哑，他决定透露一部分，他需要帮助，而蒙雪或许是唯一能理解部分真相的人，“长城崩塌，烽火连天……异族的骑兵，如同洪水般南下，杀戮、毁灭……”
蒙雪的脸色瞬间白了，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匈奴？可是……长城尚在，边军犹戍，何以……”她并非寻常闺秀，对边塞局势亦有耳闻。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因为某些变故，改变了原本的轨迹。”林昭说得极其隐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玉珪，“这玉珪，与我所见景象，或许有关联。它……它似乎在警示我。”
蒙雪的视线落在玉珪那些繁复的纹路上，她忽然“咦”了一声，凑近些仔细观看，又拿起案上一卷来自灵台的星图副本对照。
“先生请看，”她纤指指向玉珪某一处极细微的螺旋纹路，又指向星图中北斗七星勺柄末端之外一片空白区域，“此处纹路，似与古籍中记载的‘招摇’星野之外一处隐晦星官有关，据传极其罕见一现，现则主……兵戈大动于北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惊和兴奋，“还有这里，这断裂的痕迹，似乎并非天然，倒像是……某种机括的接口？”
林昭强忍不适，顺着她的指引看去。蒙雪对星图和古代机关的了解远超他的想象！她指出的那处，在他现代的天文学知识里，那片区域确实有一个着名的星团！而那个“接口”……
他猛地拿起玉珪，对着灯光仔细察看蒙雪所指之处。那处细微的断裂痕，材质似乎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极其隐晦。他尝试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或者说，来自计算器能源的微弱生物电？）集中于此。
嗡
玉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那处的纹路似乎极其短暂地流动了一下！与此同时，林昭脑中的星图幻象也清晰了一刹那，甚至捕捉到了一颗异常明亮的、不在传统星官体系内的星辰坐标！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头痛，仿佛有钢针在颅内搅动！他闷哼一声，差点将玉珪脱手。
“先生！”蒙雪急忙扶住他，眼中既有发现奥秘的兴奋，更有深深的忧虑，“此物……此物竟能呼应心神？但它也在伤害你！”
“无妨……还撑得住……”林昭咬牙，将玉珪紧紧攥在手心，那丝短暂的清晰感让他看到了希望，“蒙姑娘，你可知……可知是否有与之匹配的器物？或者……某种解读这些星图的秘法？尤其是与地理对应的部分？”
蒙雪凝神思索，片刻后，眼睛微微一亮：“匹配器物我不敢确定。但解读秘法……我曾在那几卷墨家残简中见过一种‘璇玑玉衡图’，并非实物，而是一种演算星辰与地脉对应关系的数术模型，据说源自周公测景，后流入墨家。或许……或许能借此解读玉珪星图所示的地理方位？”
她的语气带着不确定，但这已是黑暗中的一线曙光。
“璇玑玉衡图……”林昭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心中燃起急切的需求，“姑娘可能复原此图？”
“残简破损严重，我只能尽力一试。”蒙雪郑重点头，“但需要时间，且需借助算筹推演，极耗心神。”
“时间……”林昭感到一阵紧迫，幻象中的灾难仿佛迫在眉睫，“我们最缺的恐怕就是时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巡夜卫士换岗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提醒着他们现实的处境。
蒙雪站起身，低声道：“我必须回去了，久留恐惹人疑心。先生务必保重，万不可再强行催动此物。”她指了指玉珪，眼神严肃，“明日我会设法将残简中有关‘璇玑玉衡’的部分摹写过来。至于北方之警……”她沉吟了一下，“或可……或可先行告知兄长，请他密报陛下，加强边塞侦巡，以备不虞。即便无法言明缘由，提高警惕总是好的。”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林昭点头：“有劳姑娘。”
蒙雪悄然离去，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只留下那盏明亮的雁鱼灯和空气中淡淡的药草清香。
林昭独自坐在灯下，握着那枚既是希望之源又是痛苦之根的玉珪，感受着脑海中残余的幻痛和蒙雪带来的微弱希望。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他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失控的时空。
他看向窗外，沙丘宫的夜空依旧沉寂，但那颗因玉珪而短暂窥见的、异常明亮的陌生星辰，仿佛已在他心中烙下了印记。
因果的裂痕已然加深，他能做的，唯有沿着星芒微指引的方向，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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