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卡在门槛上,像被谁用刀切去了一半。
那小女孩捧着粥,一步步走来,碗沿的血线随步伐轻轻晃动,映得她脚底影子也泛红。我盯着那根线,它和缠住赵无锋的茧、爬上我手臂的引子,是同一种东西——活的,会呼吸,还带着心跳的节奏。
我没动。
算盘悬在我肩侧,七颗珠子钉在赵无锋的茧上,青烟正从裂缝里往外冒。只要再等三息,就能逼出寄生之物。可这丫头一出现,整个厅堂的气机全变了,连归墟剑都开始发烫。
“放下。”我说。
她没停。
“把粥放下,回去。”
她抬头看我,眼神干净得不像这个时辰该有的样子,“他说你一定会接。”
“谁?”
“送线的人。”她顿了顿,“他说,你欠她的。”
话音落,我耳垂上的缺角铜钱猛地一震。
就在这时,苏红袖动了。
她一直站在柜台后,安静得像幅画。可此刻,她一步跨出,裙摆未扬,九条狐尾已破体而出,如九道青色闪电,瞬间卷住赵无锋的茧,往地面一拖。
砖石裂开,不是碎,是整块整块地陷下去,露出黑漆漆的地窖口。她动作快得连残影都没留,只在原地甩下一句:“别追。”
我本能拔剑。
归墟剑刚离鞘半寸,剑身突然剧烈震颤,嗡鸣声刺得太阳穴直跳。更怪的是,剑面竟映出了苏红袖的背影——不,是她眉心那枚青纹符印,在幽光中微微发亮。
而剑,居然在共鸣。
像是见到了什么熟人,又像是……认主。
我手一僵,剑势顿住。
这一瞬迟疑,她已带着赵无锋消失在地窖深处,砖石轰然合拢,仿佛从未裂开过。只剩那小女孩还站着,捧着粥,眼神空茫。
我转身抓起算盘。
算珠还在转,线团悬浮,赵无锋的影像已断,但那些从他体内飘出的碎片记忆仍在空中缓缓旋转。我伸手一拨,画面闪现:老道士背着褡裢在雪地里狂奔,怀里抱着个婴孩,身后妖火冲天,远处有座祭坛轮廓若隐若现。
“司徒明!”我喝。
算盘猛然一震,线团中心浮现出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她颈间玉坠,是师父设的因果锁——锁的是她,也是你。”
我心头一紧。
“什么意思?”
“不是救,是放逐。”他说,“二十年前那一夜,师父亲手把她推入时空裂隙,只为封住地下祭坛的反噬。”
话音未落,算珠自行高速旋转,光影炸开——
风雪漫天。
老道士跪在雪地里,怀中女婴哭得撕心裂肺。他咬破指尖,在她颈间画下一道符,血光一闪,青纹成型。女婴瞬间安静,眼瞳泛起狐金色。
他抬头望了一眼当铺方向,喉头滚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然后,他狠心一推。
女婴连同襁褓被抛向空中,一道裂缝凭空出现,将她吞没。就在身影消失的刹那,她脖颈玉坠亮了一下,刻着一个“咎”字。
老道士站起身,转身离去。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怀中半块桃酥,油纸包着,边角焦黄——正是我梦里反复出现的那一块。
画面戛然而止。
我踉跄后退一步,撞上柜台,耳坠铜钱叮当作响。脑子里嗡嗡的,全是那声哭,那道符,那一推。
原来她不是被救的。
她是被扔出去的。
而师父……一直在骗我。
“那祭坛呢?”我问算盘,“地下那个,是不是就是当年封印的地方?”
线团微微一颤,司徒明的声音透出一丝焦灼:“你早该知道,当铺下面,从来就不只是地窖。”
我盯着地面合拢的砖石,归墟剑还在嗡鸣,剑尖微微下垂,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不能再等。
我抬脚就走,算盘自动飞回柜台,线团收拢。刚踏到地窖入口,脚下一沉,地面纹丝不动。
“让开。”我说。
“你确定要下去?”司徒明的声音冷了下来,“有些真相,看了就得负责。”
“我已经背了二十七年。”我冷笑,“不差这一件。”
话音落,我并指为剑,引动剑意,正要劈下——
“嗤!”
一道银光破土而出,是司徒明的戒尺,自下而上,硬生生将砖石劈开一道缝隙。尘土飞扬中,他声音传来:“下去可以,别死在里面。账本还没对完。”
我点头,纵身跃下。
脚踩实地,一股阴冷扑面而来。地窖比想象中大得多,四壁刻满妖纹,地面呈八卦状排列,中央一座石台静静矗立,表面布满星图,与算盘投影中的画面分毫不差。
归墟剑脱鞘三寸,剑尖直指石台中央。
那里有个凹槽,形状奇特,像是某种钥匙的印迹。
我走近几步,七柄锈剑在体内齐齐震动,胸口旧胎记位置一阵发烫,随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微不可察的金纹,一闪即逝。
“这就是祭坛。”我说。
“是。”司徒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也是封印阵眼。师父当年用她的命,换当铺十年太平。”
“可她回来了。”
“不是回来。”他顿了顿,“是被召回来的。血线是引子,粥是信物,那小女孩——根本不是人。”
我猛地回头。
地窖入口处,月光斜照,方才那捧粥的小女孩正站在边缘,脚不沾地,脸上没有表情。她手中的碗,还在冒着热气。
“她是执念凝成的幻象。”司徒明说,“专为今日而生。”
小女孩缓缓抬头,看向我,嘴唇微动:“你说过,当铺不管闲事。”
我浑身一震。
这句话……是赵无锋在茧里说的。
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我问。
她不答,只是抬起手,将粥碗轻轻放在地上。热气升腾,血线从碗沿垂下,渗入砖缝,一路蜿蜒,直通祭坛底部。
石台微微一震。
星图亮起一线。
就在这时,角落传来一声轻响。
我转头看去。
苏红袖靠坐在墙边,九尾收拢,脸色苍白。她怀里,赵无锋的茧静静躺着,蓝血仍在渗出,滴在地面,发出轻微的“滋”声。
她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像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对不起。”
我没说话。
归墟剑还在鸣,剑身映出祭坛星图,与苏红袖眉心符印交相辉映,仿佛某种契约即将完成。
“你早就知道?”我问。
她点头:“我记不清从前,但每次靠近你,心口就疼。像是……欠了你什么。”
“不是欠。”我盯着祭坛,“是有人让我们以为这是救赎,其实是圈套。”
她闭上眼,一滴泪滑落。
泪珠落地,砸在星图某一点上,竟激起一圈涟漪。
石台震动加剧。
星图亮起第二道线。
我忽然明白——这祭坛不是被动封印,而是等着被唤醒。
血线是引,粥是信,幻象是媒,苏红袖是钥,而我……
我是最后那把锁。
“司徒明。”我低声问,“如果我现在毁了它,会怎样?”
“你会毁掉师父用二十年布下的局。”他说,“也会让苏红袖彻底消散。”
我握紧剑柄。
剑身沾了血,是从我划破的手掌流下的。血珠顺剑脊滑落,滴在祭坛边缘。
星图第三道线,亮了。
苏红袖突然睁眼,声音颤抖:“别碰那凹槽……它要的不是钥匙。”
“是什么?”
“是命。”她说,“持善念者,皆可当命。”
我浑身一震。
这句话,我在赵无锋的记忆碎片里见过——刻在石碑上,血迹未干。
原来新规,不是承诺。
是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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