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山东巡抚衙门大堂。三司长官、济南府主要官员齐聚一堂,气氛凝重。
朱啸端坐上位,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官员。
经过昨日的刑场洗礼,这些官员们脸上少了些敷衍,多了些敬畏,但眼神深处,依旧藏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惊疑、观望,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诸位,”朱啸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赵崇古去职,提学副使一职关系本届新式乡试乃至山东一省文脉兴衰,不可久悬。不知各位大人,可有合适人选推荐?”
堂下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几位大员互相看了看,巡抚李德仁率先开口:“回钦差大人,按察使司佥事王大人,老成持重,精通律例,或可胜任。”
布政使也推荐了一人:“学政司郎中刘大人,多年从事教育,于新学亦有所涉猎……”
他们推荐的多是官场老人,或许不反对新学,但绝无陈子龙那般锐气和深入理解。朱啸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待众人声音稍歇,他才缓缓道:“诸位推荐的人选,资历能力,想必都是不错的。”
官员们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朱啸话锋一转:“然而,经历此番弊案,山东学政积弊已深,士心浮动,且本届乃新式乡试,非同小可!
非仅熟悉旧典、亦步亦趋之吏可以胜任。需得一位清廉刚正、兼通新旧、富有锐气、深得寒士之心,且敢于大刀阔斧引导学风之人,方能担此重任,取信于士林!”
他目光如炬,看向站在队伍最末尾,那个穿着洗旧官袍,却站得笔直的身影。
“本官这几日多方查访,留意到一人。”朱啸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堂,“济南府学教授,陈子龙!”
“陈子龙?”堂下顿时一片哗然!
区区七品教授?直升从四品提学副使?这简直是本朝闻所未闻的破格提拔!
几位大员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按察使郑永年更是眉头紧锁,嘴唇翕动,似乎想要开口反驳。
朱啸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等有人出声,便继续说道:
“陈教授虽官职卑微,然学行端方,志虑忠纯,不仅经史渊博,更难得的是深研格物、算术等新学,见解卓绝,且其倡导学以致用,兼容并包,在士林中威望素着,有‘铁面’之名!
值此新学取士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若拘泥于资历辈分,岂非辜负圣上维新之志,寒了天下研习新学之士子之心?!”
他语气陡然加重,目光扫过郑永年等人:“莫非诸位认为,本官识人不明?还是觉得,这山东学政和新式乡试,依旧可以沿用旧例,敷衍了事?!”
话语中的敲打之意,不言而喻。
想到昨日刑场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想到这位钦差深不可测的背景和雷霆手段,郑永年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和其他官员一样,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既然诸位并无异议,”朱啸声音恢复平稳,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决断,“那么,本官宣布——”
他看向陈子龙,目光中充满期许:“即日起,由济南府学教授陈子龙,暂署山东提学副使一职,全权负责本届新式乡试一切事宜,并着手整顿山东全省学政风气,大力推进新旧之学并举!
待本官回京之后,必将陈教授之才德与此次山东之事,详细奏明圣上,再行实授!”
“陈子龙,上前听令!”
陈子龙早已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潮,大步走出班列,来到大堂中央。
他整了整那身已经穿了多年、洗得发白的七品官袍,仿佛在整理自己多年的坚守和信念,然后郑重无比地撩袍,跪倒在地,声音因巨大的激动和沉甸甸的责任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
“臣,陈子龙,一介寒微,蒙大人不次拔擢,知遇之恩,如同再造!臣必当竭尽驽钝,鞠躬尽瘁!定当涤荡积弊,严守关防,秉公取士,为新朝选拔融通古今、学贯中西之真才!必不辜负大人信重,不辜负圣上维新之志,不辜负山东万千期盼公正、渴望实学之士子!”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任命一下,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济南官场和士林彻底炸开了锅!
由七品教授直升从四品提学副使!这在本朝简直是破天荒的奇闻!官员们私下议论纷纷,有惊愕,有不屑,有嫉妒,但更多的,是在钦差雷霆手段和破格用人背后,感受到的那股山雨欲来的变革气息。
而在广大的寒门士子,尤其是那些刻苦钻研新学的士子当中,陈子龙的破格提拔,却赢得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和欢呼!
“陈先生上任了!是我们的‘铁面教授’!”
“苍天有眼!兼通新学的寒门终于有望了!”
“圣天子在位,钦差大人明察万里,拔寒俊于尘埃!此乃维新之兆啊!”
陈子龙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纷扰的议论。任命下达的当天,他就搬进了提学衙门。
那身簇新的从四品官服穿在他身上,似乎还有些不习惯,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审定乡试所有考官名单,尤其是负责格物、算术、策论等新学内容的阅卷官,坚决撤换那些思想僵化、对新学一知半解之人,亲自遴选了一批不仅学养扎实,而且思想开明、真正理解新学精神的学者。
同时,颁布了一系列针对新式乡试的严格管防条例:对涉及图表算式的试卷,专设复核组;要求所有涉考人员签署保密承诺;加强贡院内外巡查,严防利用新学器具作弊……
每一项措施,都体现了对新旧之学同等重视、力求公平的精神。提学衙门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新式乡试之日,终于到来。
济南贡院门前,天还未亮,就已排起了长龙。士子们提着考篮,里面除了传统文房四宝,不少人也带着算筹、简易测量工具,神情肃穆,眼中却闪烁着与以往不同的光芒——那是一种对公平的期待,一种凭借真才实学(无论是旧典还是新学)搏取功名的决心。
检查异常严格,但士子们毫无怨言,井然有序地接受搜查,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那道象征着命运转折的“龙门”。
陈子龙身着崭新的四品官服,亲自站在贡院大门内的高台上,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鱼贯而入的士子,以及周围肃立巡考的衙役、兵丁。
他的身影挺拔,神情肃穆,如同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岳,无声地宣告着此次新式乡试的公正、严明与革新之意。
远处,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静静停在街角。
朱啸透过车窗,远远望着贡院门前那肃穆而充满希望的场景,望着陈子龙那坚毅的身影,微微颔首。
“公子,陈大人似乎……很不一样了。”素月轻声道。
“不是不一样,”朱啸淡淡道,“是终于有了可以施展抱负的舞台。璞玉藏于深山,与顽石无异;唯有剖开,方见其华。”
他放下车帘,不再回头。
“走吧,去曲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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