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廖奎和谢薇便朝着嫩江县城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国营百货商店走去。商店是一栋红砖砌成的平房,门脸比农场的供销社大了不少,木制的橱窗里陈列着一些永久牌自行车、缝纫机和半导体收音机的样品,蒙着一层薄灰,彰显着其“镇店之宝”的地位。
推开刷着绿漆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布匹染料、肥皂、糖果和煤油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店内光线尚可,靠墙立着几排高大的玻璃柜台和货架,将不同品类的商品分隔开来。顾客比饭店里更多些,三三两两地围在柜台前,售货员们则大多站在柜台后,有的在拨弄算盘,有的在整理货品,神情带着国营单位特有的、不愁买卖的淡然。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分头行动,却又保持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
廖奎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上衣,肘部结实地打着补丁,下身是同样半旧的深灰色长裤,脚上一双军绿色胶鞋。这身打扮在八月闷热的天气里显得有些厚重,却是这时节里许多劳动男性的常见穿着。他径直走向售卖书籍和文化用品的柜台。柜台里的书籍并不多,大多是红宝书、马列选集、农业科技普及小册子,以及一些连环画。他目光扫过,很快找到了目标——几本封面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专业书籍。
“同志,麻烦拿一下那本《兽医实用手册》,还有旁边那本《常见猪病防治》。”廖奎对柜台后的年轻女售货员说道。
女售货员抬眼看了看他,没多话,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书,放在玻璃柜台上。廖奎拿起书,仔细翻看了一下目录和出版信息,确认内容正是他需要的,便点头道:“就要这两本。”他付了钱,将书小心地放进随身携带的、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里。这个举动,完美契合了他“提升技术”的公开说辞。
另一边,谢薇则走向了针纺柜台。她穿着件浅碎花的短袖衬衫,布料是普通的棉布,已经洗得有些发软,下身配一条深蓝色的确良长裤,裤脚挽起一道边,脚下是塑料凉鞋。这身打扮清爽利落,符合她年轻女性的身份,又不显突兀。这里色彩稍显丰富,一卷卷棉布、涤卡、灯芯绒堆在货架上,柜台里陈列着针线、纽扣、松紧带等零碎。她先是仔细看了看布匹,手指在不同质地的布料上轻轻摩挲,最后选定了一块质地厚实、颜色沉稳的藏蓝色咔叽布。
“同志,请给我扯七尺这个布。”谢薇对售货员说,同时递上相应的布票和钱。这尺寸,足够给廖奎做一条结实的裤子,或许还能剩下点料子做点别的。
接着,她又挑选了几包不同型号的缝衣针,一板各色的棉线,以及一小包顶针。这些举动,完全符合一个想要精心打理家庭生活的年轻主妇形象。
完成主要采购目标后,他们又汇合,在副食品柜台买了些农场少见的调味品——一小纸包味精,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廖奎还特意买了两包“大前门”香烟,这烟比农场常见的“经济”烟要好些,以备不时之需的交际应酬;最后,称了半斤用简陋蜡纸包着的水果硬糖,甜味在任何时代都是硬通货,无论是自己吃还是作为人情小礼物都合适。
在整个采购过程中,他们的目光从未停止观察。
廖奎注意到,商店里商品种类确实比农场丰富许多,光是肥皂就有好几种,暖水瓶的样式也多几种。但稍微高档些的商品,如那橱窗里的自行车、缝纫机,旁边都立着小牌子,注明需要“工业券”或“特供票”,甚至有些直接写着“暂无货”。普通职工若无特殊渠道或积攒多年的票证,根本无力购买。店员与一些看似熟客的城镇居民交流时,语气会稍微随意些,偶尔还能开两句玩笑,显示出一种农场里较少见的地缘亲近感。
而谢薇,则在假装浏览柜台商品、等待廖奎结账的间隙,目光多次“不经意”地投向商店斜对面。那里,正是嫩江县派出所所在。一座比商店更显肃穆的青砖院落,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偶尔有穿着制服或便装的人员进出。她尤其留意到,院落一侧挂着“户籍办公室”牌子的房间,窗户正对着这条街道。她默默记下了那里大致的办公时间(根据人员进出频率判断),以及看到有人拿着材料进去办理业务的过程。
所有明面上需要购买的物品都已齐全,一样不落,每一样都有合理的用途。他们提着鼓鼓囊囊的挎包和用旧报纸包好的布料,走出了国营百货商店。
午后的阳光带着八月的热度,照在县城的土街上,蒸腾起些许尘土的气息。明面上的采购任务已顺利完成,这不仅为他们的请假理由提供了完美的实物佐证,更重要的是,这次公开行动为他们接下来的暗线探索,打下了一个坚实而自然的基础。他们像两颗水滴,融入了县城这略显浑浊却生机勃勃的河流,没有激起一丝不该有的涟漪。
日头偏西,将县城的喧嚣稍稍冲淡,暑气却未全消。廖奎和谢薇提着采购来的“明面”物资,看似随意地在县城边缘踱步,汗水浸湿了后背的棉布衬衫。他们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扫过斑驳的墙壁、废弃的院落和不起眼的岔路口。他们在寻找一种特殊的“标记”——或许是某个不起眼的粉笔符号,或许是墙根几块看似无意堆叠的碎砖。这是临行前,廖奎通过刘炮那条隐秘的以物易物渠道,花费了些许代价才换来的、关于嫩江县黑市入口的模糊指引。
终于,在县城北面一片荒废多年、窑洞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裸露的砖窑区深处,廖奎在一处半塌的窑洞外壁上,看到了一个用白色粉笔匆匆画出的、类似于箭矢和圆圈组合的符号。符号很浅,若非刻意寻找,极易被忽略。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调整了呼吸。廖奎将手中那包刚买的“大前门”香烟捏在手里,又将几张零钱看似随意地塞进外衣口袋,便于快速取出。谢薇则稍稍落后半步,【谛听术(被动)】悄然开启,捕捉着周围任何细微的声响。
他们沿着符号指示的方向,钻进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被破席子半掩着的低矮窑洞入口。里面光线骤然暗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菌气息,与外面午后的闷热截然不同,反而透着一股阴凉。往里走了约十几米,拐过一个弯,前方隐约透出晃动的人影和压低的交谈声。
一个身材敦实、裹着破旧棉袄的汉子如同幽灵般从阴影里闪出,拦住了去路。他没说话,只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一只手背在身后,显然握着什么东西。
廖奎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紧张和渴望的神情,这是初入此地的生客该有的样子。他举起手中那包未拆封的“大前门”晃了晃,又迅速从口袋里抽出那几张零钱,露出一点点边角,低声道:“老乡,听说这儿能换点稀罕东西?”
那汉子目光在香烟和钱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他们手里提着的、刚从国营商店买的东西,脸上的警惕稍缓,但依旧没让开,只是用沙哑的嗓子吐出几个字:“规矩懂吗?”
“懂,懂,只看,不问,不惹事。”廖奎立刻接话,这是黑市通用的潜规则。
汉子这才微微侧身,让开了通路。
穿过这条狭窄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巨大的、穹顶已经部分坍塌的废弃砖窑内部空间,如同一个阴暗的地下广场。光线从顶部的破洞投射下来,形成几道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几十号人分散在各处,大多沉默寡言,交易在极低的声音和隐蔽的手势下进行。尽管是在相对阴凉的窑洞内,这么多人聚集,依然显得有些闷热。
这里的规模远超农场周边的私下交易。人员也更加复杂,不仅有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农民,提着鸡鸭、背着山货;也有面色憔悴、眼神闪烁的城里人打扮者,面前摆着些旧衣物、半新的胶鞋、甚至是一些工具零件;角落里,甚至有人面前放着用麻袋盖着的、疑似工业零部件的东西。空气中混杂着烟草、牲畜、粮食和人体汗液的气味。
廖奎和谢薇混入人群,【基础洞察(人际)】和【微弱情绪感知(被动)】全力开启。他们能感受到这里弥漫着一种普遍的紧张和警惕,但也夹杂着交易达成时的短暂松弛和贪婪。大部分人的情绪光谱都偏于灰暗和压抑。
他们没有急于直奔主题。廖奎先是走到一个卖风干野兔和榛蘑的老农面前,用几张省内粮票换了些山货,闲聊了几句收成,仿佛只是个想改善伙食的普通职工。接着,他又在一个面前摆着几卷厚帆布和劳保手套的摊贩前驻足,询问了价格,并暗示如果需要更多“硬货”能否搞到。
在攀谈中,他看似无意地压低声音,向那个看起来有些门路的帆布贩子试探:“老哥,路子广不?要是……想帮个远房亲戚弄张能用的证明,或者搞张空白点的介绍信,有办法搭个线不?”
那贩子闻言,脸色猛地一变,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连连摆手,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没有!不沾这个!你想害死我啊!赶紧走,赶紧走!”
接连试探了两三个看似有些能量的贩子,反应都大同小异。一触及“证明”、“身份”、“介绍信”这类字眼,对方立刻如避蛇蝎,讳莫如深,甚至带着明显的排斥和恐惧。有一个贩子甚至眼神不善地打量了他们好几眼,似乎怀疑他们的来历。
显然,在这个年代,伪造身份是比倒卖物资性质严重无数倍的重罪,触及了最敏感的政治神经,即便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黑市,也极少有人敢沾碰。
廖奎和谢薇心中沉甸甸的。初步的接触,让他们真切感受到了此事的敏感与艰难,其难度远超获取一些紧俏物资。这潭水,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浑,也更危险。
他们没有再继续冒险试探,而是像其他完成交易的人一样,默默地沿着原路退出这片隐藏在废墟下的灰色地带。
走出砖窑,重新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傍晚的微风带来一丝凉爽,吹散了窑洞里的闷浊气息。两人都感到一阵压抑后的松快,但眉宇间的凝重却未散去。线索似乎断了,但他们知道,这条路并非完全堵死,只是需要更谨慎、更耐心,或许,还需要一个更合适的契机和更可靠的中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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