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黎明来得比北大荒柔和,也更具烟火气。天际刚泛起鱼肚白,薄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维港,对岸九龙的楼宇轮廓在晨曦中显得朦胧。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但远处已经传来了早班电车的叮当声和隐约的市场喧嚣,预示着新一天的繁忙。
公寓内,一夜无眠的三人早已起身。离别在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迫感。
在客厅里,廖奎将一叠准备好的港币——主要是便于使用的小额钞票,以及几张千元大钞——塞进萧雅姿(萧亚轩)的手中。同时交给她的,还有几件看似平常,实则经过改造的防身工具:一枚可以将尾部拧开、露出尖锐探头的特制发簪,以及一段柔韧却异常坚固、可用于格挡或束缚的特种钢丝,它们可以被轻易地藏在手包或衣物夹层中。
“记住,”廖奎的声音低沉而严肃,目光如炬地盯着萧雅姿,“除非是管理处提前预约确认的维修,否则任何陌生人来敲门,都不要开。日常需要什么,尽量打电话让管理处帮忙联系可靠的商铺送货。”
他顿了顿,特别强调了一点:“如果必须与外界接触,比如接听不确定的电话,或者将来不得已需要与人交谈,尽量使用英语。你的粤语虽然流利,但细微处可能仍有差异,英语更能掩饰你的背景,也符合你‘英国归侨’的身份。”在这个语言混杂的殖民地,英语不仅是沟通工具,更是一种社会阶层的标识,运用得当,能为她省去许多不必要的盘问和关注。
“还有,”他补充道,“客厅那台收音机,多听听本地新闻,尤其是英文台。了解这里的时事动态、社会氛围,对你没有坏处。”知己知彼,是在任何环境中生存的法则。
萧雅姿默默接过钱和工具,感受着它们沉甸甸的分量。她知道,这不仅仅是物资,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独自面对风险的警示。她将东西仔细收好,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另一边,谢薇紧紧抱住了母亲。感受着母亲年轻身体传来的温热,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陌生的、来自空间奖励的香水气息,谢薇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抬头,看着母亲那张与自己年龄相仿、却刻意流露出坚毅神色的脸,那句熟悉的“妈”在喉咙里翻滚,最终化作一声压抑的低语:“……保重。”千言万语,都凝结在这两个字里。她知道,母亲留在这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萧雅姿用力回抱了女儿一下,同样低声道:“放心,我会小心。”她不能流露出太多脆弱,那只会让即将离开的女儿更加担忧。
传送离开前,廖奎最后对萧雅姿嘱咐,目光扫过这间奢华却空荡得令人心慌的公寓:“虚拟训练空间,别忘了用。那里时间流速不同,是你快速适应和学习的最佳途径。”他指的是系统空间里那个8:1时间流速的中级训练场,“语言、礼仪,甚至是一些基本的……应变能力,都可以在那里练习。”他没有明说“格斗”或“自卫”,但彼此心照不宣。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任何时候,一旦感觉情况不对,或者遇到无法应对的危险,不要犹豫,立刻进入空间躲避。安全第一。”
萧雅姿的心猛地一跳。“进入空间”,这意味着她将再次直面那个承载了所有秘密与不堪的地方,也意味着在危急时刻,她与廖奎、谢薇之间那扭曲而坚实的链接,将成为她最后的庇护所。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廖奎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间客厅——窗外是逐渐清晰起来的、价值亿万的维港晨景,室内是冰冷的豪华装饰。将经历了巨大变故、身心俱疲的岳母独自留在这个充满诱惑与陷阱的复杂环境里,无疑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她的适应能力,她的心理承受力,也是系统提供的这个身份的稳固程度。
他没有再多言,对着谢薇微微颔首。
下一刻,两人的身影在主卧中微微一闪,便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彻底消失不见。没有告别的话语,没有拖泥带水的犹豫,只有决绝的离开。
公寓里,瞬间只剩下萧雅姿一人。
方才还萦绕着低声叮嘱和呼吸声的空间,此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城市噪音变得清晰起来,却更加反衬出室内的空寂。她独自站在宽敞得有些过分的客厅中央,看着窗外那片逐渐被阳光点亮的、陌生而繁华的土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攥紧了手中那叠冰冷的港币,指尖用力到发白。
离散,是这个时代无数家庭的常态。而她的离散,更为特殊,更为艰难。前路漫漫,她必须独自走下去了。
几乎是在香港半山区那奢华公寓的景象从视网膜上褪去的同一瞬间,刺骨的寒意便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穿透单薄的衣物,狠狠扎进廖奎和谢薇的四肢百骸。两人几乎是同时打了个剧烈的寒颤,从灵魂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生理性不适。
前一秒还是香港清晨带着海腥味的暖湿空气,下一秒便是北大荒土坯房里那凝固般的、混杂着煤烟和霉味的冰冷。巨大的环境落差,让他们的身体和思维都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土坯房里,昨晚刻意封住的炕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温,根本无法对抗这彻骨的严寒,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浓白的雾团。
谢薇用力搓了搓冻得发僵的脸颊,强迫自己从那个灯火璀璨的梦境中抽离出来。她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灰蒙蒙,农场家属区已经有零星的炊烟升起,新的一天,或者说,属于“第七农场职工谢薇”的一天,必须开始了。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熟练地走到灶台前。引燃柴火,添上煤块,看着跳动的火苗逐渐驱散灶膛的黑暗,也带来一丝微弱的热量。她将铁锅坐上,舀入带着冰碴的冷水,又从空间里悄然转移出少量小米,开始熬粥。土坯房的烟囱里,终于冒出了与其他人家无异的、笔直而纤细的炊烟,缓缓融入农场清晨清冷的空气中,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即是马桂花那带着东北口音的大嗓门:“小谢?在家不?”
谢薇的心猛地一跳,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迅速调整好表情,脸上挂上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容,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迎了出去。
马桂花揣着袖子,站在院门口,脸冻得通红,呵着白气说道:“哎呀,吵着你休息没?我家盐罐子见底了,来你这儿舀一勺应应急。”
“没事儿,嫂子,快进来,外头冷。”谢薇侧身让她进来,转身去灶台旁的瓦罐里取盐。她的动作看似自然,心脏却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马桂花跟着进了屋,眼睛习惯性地在狭小的土坯房里扫了一圈,目光在谢薇脸上停留了片刻,看似随意地开口:“昨天元旦,俺看你这屋一天都没啥动静,烟囱都没冒几次烟。咋样,身体好些没?还难受不?”她的语气带着惯常的热络,但那探究的眼神,却清晰地映照出这个时代集体生活中,人与人之间那种界限模糊、互相监督与窥探的氛围。
谢薇背对着她,舀盐的手稳稳定住,心里却已转过无数念头。她将盐碗递给马桂花,脸上努力维持着那抹疲惫而感激的笑:“谢谢嫂子惦记。就是身子有点乏,没啥大毛病,躺了一天,感觉好多了。”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做出精力不济的样子,“这不想着今天还得上工,早点起来弄口吃的。”
马桂花接过盐,仔细看了看谢薇的脸色,确实比前些日子更显苍白憔悴(这倒是实话,一夜未眠加上心力交瘁),便信了几分,叹口气道:“唉,这北大荒的冬天,是熬人。你们年轻,也得注意身子骨。行了,你忙着,俺回去了,锅里还坐着窝头呢。”
送走马桂花,谢薇关上门,后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才感觉那股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这种无处不在的、看似关心实为审视的目光,让她感到窒息,也提醒着她,伪装必须毫无破绽。
另一边,廖奎也早已融入了农场清晨的节奏。他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畜牧科。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与香港那种湿冷的体感截然不同。路上遇到裹得像个球、缩着脖子小跑过来的韩志刚。
“廖哥!”韩志刚哈着白气,凑近了抱怨道,“这破元旦过的,一点意思没有!食堂那饭食,跟平时有啥两样?还是窝头咸菜白菜汤,连点油星都见不着!还以为能改善改善呢!”他的抱怨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牢骚,也真切地反映了内地物质条件的极度匮乏,与香港半山公寓里那些他们甚至没来得及仔细品味的进口食品,形成了无声而残酷的对比。
廖奎的心思还残留着一丝香港暖湿空气的错觉,闻言,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随口附和道:“是啊,都一样。”他的目光掠过韩志刚冻得通红的耳朵,望向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光秃秃的山梁,脑海里闪过的,却是维多利亚港那片璀璨的灯海。
他必须尽快将那份不属于这里的记忆压入心底最深处,就像将一件违禁品藏入系统的储物区。在这里,他是第七农场畜牧科那个需要“思想改造”、但技术过硬、沉默寡言的年轻职工廖奎。
回归日常,意味着重新戴上沉重的面具,在严寒与匮乏中,继续等待,继续筹划。而遥远的香港,那个被独自留下的“萧亚轩”,此刻又面临着怎样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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