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最深处，史琨被移入了一间特制的囚室。四壁是整块青石砌成，只有头顶极高处有一个碗口大的通风孔，投下微弱的光线。铁门厚重，开关时发出沉闷的巨响，回荡在狭窄的通道里。这里隔绝了所有外界声响，也隔绝了希望。
陈望坐在史琨对面，两人之间只有一盏固定在墙上的油灯。史琨换上了粗糙的囚服，头发散乱，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但眼神深处还残存着一丝属于王府长史的矜持与算计。
“史长史，”陈望开口，声音在石壁间碰撞，显得格外清晰，“殿前司已经围了王府。‘德裕丰’的孙掌柜，还有你安置在城南的那对母子，此刻都在该在的地方。”
史琨的眼皮猛地跳动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停滞。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手指，沉默。
“齐王殿下如今自身难保。”陈望继续道，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你指望他来救你？还是指望他派人来让你永远闭嘴？”
史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随即又被强装的镇定掩盖：“陈御史何必危言耸听？王爷乃陛下皇叔，身份尊贵，岂会因些许小人构陷……”
“构陷？”陈望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份誊录的清单，推到他面前，“景和二年，工部采购西域火油、精炼硫磺，账实不符，差额巨大，经手人之一，是你当时在工部的旧识，已故的冯远。而同年，齐王府名下新增三处田庄，两座矿山，资金来源不明。需要我把这些田庄、矿山这些年与‘德裕丰’的暗中交易流水，一笔一笔念给你听吗？”
史琨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这还只是旧账。”陈望身体微微前倾，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德裕丰’通过你，这些年从钱礼等人手里拿到了多少漕运布防、粮仓储备、乃至边镇军情的机密？这些情报，最终流向了哪里？是卖给了罗刹人，换来了真金白银，充实了齐王府和你史长史的私囊？还是……另有所图？”
“没有！绝对没有通敌！”史琨失声叫道，声音在囚室里显得尖锐而空洞，“那些……那些只是商业往来所需……”
“商业往来需要边防舆图？需要各地驻军换防时间？”陈望的声音陡然转厉，“史琨！事到如今，你还想糊弄过去？齐王保不住你！能决定你生死的，只有陛下！而陛下想看到的，是你的态度！”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发抖的史琨：“是抱着你那点可怜的忠诚，替齐王扛下这诛九族的大罪，让你的血脉从此断绝；还是把你所知的一切，关于齐王，关于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原原本本交代清楚，为你的儿子，挣一条或许能活下去的生路！”
陈望不再多说，转身，走向铁门。沉重的开门声再次响起。
“等等！”史琨嘶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绝望的哭腔，“我……我说……我都说……是齐王……是他指使的……工部的旧账，是为了填补他当初争夺……争夺大位失败后留下的亏空……后来的‘德裕丰’，是为了敛财，也是为了……为了结交边将，窥探军情……他……他从未死心……”
陈望停在门口，没有回头，只是对守在门外的书记官点了点头。
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将史琨崩溃的供述和那无尽的黑暗，一同锁在了那间密不透风的石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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