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儿深吸一口气，一脸愤懑：“是一首民谣，流传甚广。其词曰：
太一原是伟丈夫，执掌阴阳定国安。
如今却披女儿衫，定是假神占神坛。
祆邪敢把真神扮，天下魑魅齐作乱。
牝鸡啼晓乱纲常，只因红妆坐金堂。
女子掌印国必乱，假神现世祸难安。
此谣恶毒至极，污蔑尊上是祆邪假扮，其现世与邪祟频发有关，更影射尊上身为女子却执掌大权，乃是乾坤颠倒、祸乱天下之兆！”
“如今在山东、江南一些茶楼酒肆、市井坊间，已有人暗中传唱，影响极坏！”
亭内气氛骤然一凝。
织织执棋的手停在半空，脸上布满怒意，声音冰冷：“放肆！竟敢如此污蔑母神！”
温体仁更是心头一震，脸色微变。
他久历官场，深知这等编排上位者，尤其是直指其正统性的民谣，杀伤力何其巨大。
它精准地戳中了当下最敏感的两个点：一是神尊为女性，这在男尊女卑观念根深蒂固的士大夫阶层眼中，本身就是“牝鸡司晨”的异数。
二是不尊孔孟、推行新政，触动了无数士绅的根本利益。
这分明是有人蓄意引导，要将神尊置于礼法纲常的对立面，煽动天下士林乃至愚昧百姓的抵触之心。
张潇一却并未如织织那般动怒，眉头微挑，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听到了什么意料之中的趣事。
她轻轻将指间拈着的那枚黑玉棋子，“嗒”的一声，落在棋盘一处关键的位置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织织，听到了吗？终究是来了。”
“自我入泮礼不拜孔孟，尊仓颉而启百家；自我清田亩、抑豪强、废贱籍、倡女学……便已注定，要与这天下大半的清流士绅为敌了。”
“他们整日嘴里念着圣贤书，装的一幅清高大义的模样，实则一个个内里藏着多少龌龊？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不过是惯用伎俩。”
“我说的对吗？温先生？”张潇一目光平静的落在温体仁身上，那明明不带怒意的注视，无端带有沉重的压迫感。
温体仁不由得冷汗直流，跪倒在地。
“尊……尊上，说的对！”
“温先生如此认为，想必对此等伎俩，深谙其道，颇为熟悉喽？”
张潇一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温体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发麻。
熟悉？何止是熟悉！
他温体仁能在朝中左右逢源，靠的就是揣摩上意，借势用力，甚至必要时推波助澜。
编排谣言、引导舆论，这本就是他们这些文官士大夫心照不宣的手段！
“尊上明鉴……”温体仁的声音干涩发紧，他不敢抬头，“此等……此等下作手段，臣……臣虽略知一二，却深恶痛绝！”
“哦？”张潇一尾音微扬，带着一丝玩味，“深恶痛绝？那便更好了。既然深恶痛绝，又深知其道，反击之事，便交由温先生去办吧。”
轰隆！
温体仁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晴天霹雳炸响在耳边。
交给他去办？！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要他温体仁举起屠刀，斩向自己曾经所属的那个阶层。
要他彻底斩断与旧有士大夫阶层的联系，站到他们的对立面，成为士林公敌。
一旦接下这差事，他温体仁的名字，将成为士大夫阶层眼中彻头彻尾的奸佞、叛徒。
从此天下再无他立锥之地，只能紧紧依附道场，做那孤臣孽子。
冷汗浸透了他的内衫，额角豆大的汗珠滚落，砸在冰凉的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时空间里只能听到棋子落下的啪嗒声。
张潇一没有催促，只是静静欣赏棋盘上的局势。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像一年般漫长。
温体仁的内心在疯狂挣扎、权衡、恐惧……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权力的渴望压倒了所有。
他猛地一咬牙，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臣……臣下遵旨！定当竭尽全力，澄清寰宇，为尊上正名！”他声音有些颤抖。
“善。”张潇一满意地轻笑一声，这才看过来。
“温先生为何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她语气温和带着几分关切，“地上寒凉，莫要伤了身子。”
温体仁如蒙大赦，双腿发软，挣扎的站起来，背后的衣服已经彻底浸透，冰冷黏腻贴在心上。
他只觉得眼前这位神尊比紫禁城的皇帝还有可怕！
崇祯的猜忌尚可揣摩防备，而这位……轻描淡写间，将他逼入了绝境，又给他了一线生机，但这条生机却是一条注定荆棘密布、众叛亲离的绝路！
张潇一仿佛没看见他的狼狈，继续温言道：“此事牵连甚广，仅靠温先生一人之力，怕是力有不逮。”
温体仁刚落下的心又被提了上来。
只见神尊说道：“朝中投靠我道场官员亦有不少，周延儒、王应熊……等人，皆可调用。名单稍后让星灵交予你。温先生可择其精干者，协同办理。人多，力量才大嘛。”
温体仁眼前又是一黑，喉咙发甜，差点一口血喷出。
完了！彻底完了！
神尊这是嫌他温体仁死得不够快、不够惨吗？！
让他一个人背叛自己的阶级，已是千夫所指，还要他亲手把朝中那些暗中投靠或摇摆观望的同僚，全部拉下水。
借他这把刀去斩断那些人的所有后路，逼着他们这些投诚者，为了自保和在新朝的前程，必须与旧阶层彻底割裂。
从此，他们除了死心塌地跟着神尊一条道走到黑，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同时，也是把他彻底架在火上烤，是他温体仁亲手把这些人拉下水，这些人背后的家族、门生故旧，所有的怨恨，都将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神尊这一手……好狠的手段！好深的算计！
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洞悉人性，操弄人心的手段，哪里像一个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臣……臣明白！”温体仁的声音干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滴血，“臣……定不负尊上所托！”
他深深地低下头，掩住眼中翻腾的种种情绪，事已至此，退路已绝，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为了活命，为了那虚无缥缈却可能位极人臣的未来，他温体仁，不介意做一次恶人。
“去吧，好好想想，如何解决，吾等着看温先生的手段。”张潇一挥了挥手。
“是！”
织织看温体仁离开时踉跄的步伐，嘴角勾起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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