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的手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按在了研究室那扇厚重的门扉上。稍微一用力，门扉向内缓缓开启。
门外，并非空寂的街道。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沉默的潮水，早已将研究所前的空地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身上的衣物还带着冰霜融化后的痕迹，脸上残留着刚从冰封中苏醒的茫然与虚弱，但更多的，是被愤怒点燃的火焰。
这火焰在认出露德拉身影的瞬间，轰然炸开！
“是她！那个魔女！瘟疫的源头！”
“还有脸出来！冰封了我们这么多年！”
“把她交出来！必须为死去的亲人赎罪！”
“恩人！请让开！我们要审判她！”
“对！让开！把露德拉交给我们！”
嘶吼、愤怒的指责如同沸腾的声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淹没。无数双眼睛，燃烧着仇恨和悲痛，死死钉在露德拉苍白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露德拉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深沉的疲惫与了然。这场景，在她决定冰封王国的那一刻，就已预见过无数次。她甚至微微闭上了眼，准备迎接这迟来的、来自她所守护之人的审判。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轻笑突兀地撕裂了愤怒的喧嚣，随后就是伊蕾娜和沙耶扶住了身体还比较虚弱的露德拉。
“呵……”
是朝云。
那笑声起初很轻，带着点玩味，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紧接着，笑声陡然拔高，变得肆意而狂放。
“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并非单纯的嘲讽，更蕴含着磅礴浩瀚的魔力的加持，无形的音波如同实质的潮汐，瞬间扫过全场。
震耳欲聋的愤怒声浪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喉咙，陡然一滞。沸腾的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抽离，无数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上，狰狞的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大力量强行按捺、从灵魂深处透出的惊悸和茫然。
整个广场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朝云那回荡不息的笑声。
笑声渐歇，朝云脸上的笑意却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从容。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魔力的共振，直抵心神：
“赎罪？审判？就因为她救了你们所有人的命？”
她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同无形的利刃，扫过人群。被她目光触及的人，无不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下意识地后退。
“你们以为，那场要命的瘟疫是她传播的？”朝云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真是天大的笑话！露德拉，她研究的是解药！是拯救你们的唯一希望！她才是真正的英雄！”
“胡说！”人群中一个壮硕的男人，脸上带着未愈的溃烂疤痕，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嘶声力竭，“是她！就是她！她冰封了我们！把我们像冻肉一样困在这里这么多年！她就是想让我们都死！”
“对！她就是大魔头！”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声音带着恐惧催生的戾气。
“哦？你？”朝云的目光瞬间锁定那个带头叫嚣的壮汉。她甚至没有抬手，只是意念微动。
呼！
那壮汉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包裹全身，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双脚离地，惊呼着被一股柔和却绝对无法抗拒的力量托起，凌空飞过人群头顶，稳稳地落在了朝云面前不足三步的地方。双脚重新沾地的瞬间，他腿一软，差点瘫倒，看向朝云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之前的凶悍荡然无存。
朝云看都没看他，目光再次投向噤若寒蝉的人群，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分量：
“露德拉，和我一样，是传奇魔女。”她顿了顿，让这个词的分量在死寂中沉淀，“传奇魔女，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一人之力，足以匹敌一国之军，甚至……轻易抹平一个国家。”
她微微抬起右手，食指向天。
没有咒文，没有蓄力，仿佛只是随意的、漫不经心的一指。
下一刹那——
轰！！！！
一道无法形容的恐怖光束，自朝云的指尖骤然爆发。
那光束蕴含着深邃的暗红与毁灭性的紫芒，纠缠着撕裂空间的狂暴能量，直径瞬间膨胀至数百公里之巨。
它并非垂直向上，而是以一个倾斜的角度，直刺苍穹，仿佛要将天空捅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视野所及之处，整个天幕都被这毁灭性的魔力洪流所充斥、撕裂！云层如同薄纸般被瞬间蒸发，光线扭曲，空间震荡出肉眼可见的涟漪。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死亡的绝对恐惧，瞬间攫住了广场上每一个人的心脏！
时间仿佛凝固了整整三秒。
然后，光束骤然消失。
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没有留下任何轨迹，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只是一个幻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令人皮肤刺痛的空间震荡感，和被撕裂后久久无法弥合的诡异天象，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一击的恐怖。
朝云缓缓放下手指，指尖仿佛还萦绕着未散的毁灭余韵。她脸上依旧是那副轻松随意的笑容，仿佛只是挥手赶走了一只苍蝇。
“所以，懂了吗？”她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丝慵懒，却比之前更具压迫感，“露德拉若真想毁灭这个国家，需要散布什么瘟疫？需要跟你们玩什么阴谋诡计？”
她环视着下方一张张因极度震撼而失去血色的脸，他们的眼神从愤怒变成了纯粹的恐惧，又从恐惧变成了呆滞的茫然。
“她只需要，”朝云轻轻弹了下手指，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像这样，一下就够了。”
但这里朝云其实撒谎了，露德拉多半无法释放范围这么大的魔法，不过没什么区别，反正毁灭一个小国对传奇魔女来说就跟喝水一样没什么区别。
“但这也不怪你们。”朝云的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理解，“你们对魔法的认知太浅薄，你们最多就只见过魔法使。无法理解传奇魔女的伟力，更无法想象她们能做到什么，做不到什么。
将无法理解的灾难归咎于一个强大的、不合群的个体，是弱者最容易选择的道路。”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那……那瘟疫是怎么回事？”终于，人群中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巨大的困惑，“不是露德拉大人……那是谁？”
“问得好。”朝云侧身，一把将藏在身后的艾姆妮西亚拽了出来，推到身前，“答案，在她身上，也在你们王国那条被污染的河流上游。”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白发少女身上。
“这位，”朝云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的力度，“是伊斯特王国的骑士，艾姆妮西亚。她正是因为调查出瘟疫的真正来源——伊斯特王国境内排放的剧毒魔力污染了水源——而遭到陷害，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甚至被施加了恶毒的诅咒，放逐流亡，差点在遗忘中走向故乡的行刑台！”
艾姆妮西亚深吸一口气，迎着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挺直了脊背，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朝云大人说的都是真的！我在伊斯特调查出来的！是蔷薇魔女爱蜜莉雅！是她制造并排放了那些致命的毒！污染了流经我们两国的大河！露德拉大人……她是在用生命为你们争取时间研究解药！”
力量展示后的真相，远比任何空洞的辩解更有说服力。
民众眼中的敌意和怀疑如同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后怕，以及深深的羞愧。他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伊斯特……上游？”
“我们……我们冤枉了露德拉大人？”
“难怪……河水当时……”
“可我们之前……怎么会那么恨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伊蕾娜走上前，目光扫过人群，声音清冷而理性：“愤怒和迁怒，有时并非完全源于理智。沙耶，取几个不同区域苏醒者的血样给我。”
沙耶立刻应声，动作麻利地取出几个小巧的魔晶瓶，在伊蕾娜的指引下，迅速从几个自愿的、症状轻重不一的民众指尖采集了少量血液。
伊蕾娜接过样本，指尖泛起柔和的银灰色魔力光芒。魔力探入血样中，细致地分析着。
片刻后，她抬起头，看向朝云，肯定地点点头：
“初步检测结果，瘟疫毒素中混有一种极其隐蔽的精神诱导成分。它不会直接致病，但会大幅放大感染者的负面情绪，尤其是恐惧、绝望和迁怒的倾向。在群体恐慌环境下，效果尤为显着。”
人群一片哗然！原来如此！
他们并非天生暴戾，而是被那恶毒的瘟疫在精神层面推了一把，成为了仇恨的燃料！
朝云也觉得这个答案更合理一些，与其怀疑内部，不如怀疑这个魔法是不是来自于境外的敌国才是正常人的想法。
一直强撑着的露德拉，在听到伊蕾娜的结论后，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一直压抑在眼底深处的酸楚终于化作一丝释然的水光。
她不必再背负这沉重的污名了。
国王，一位刚刚从冰封中复苏、面色苍白但眼神恢复清明的中年男人，此刻终于从震撼和真相中回过神来。他排开众人，走到朝云和露德拉面前，深深鞠躬，声音带着颤抖和后怕：
“伟大的魔女阁下们，露德拉大人……请原谅我们的愚昧、无知和被毒素蒙蔽的愤怒！您不仅是解除了冰封的恩人，更是拯救了整个王国、承受了天大冤屈的守护者！”他转向露德拉，姿态放得更低，“露德拉大人，王国亏欠您太多！任何赏赐都无法弥补您的牺牲和委屈！但……请和其他四位大人一样务必接受王国最诚挚的歉意和最丰厚的谢礼！您想要什么，只要王国能做到……”
露德拉疲惫地摆摆手，声音带着看透一切的平静：“陛下，不必了。守护是我的选择，并非为了赏赐。一切都过去了。”
“拿着吧。”朝云却拍了拍露德拉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应得的，是你用命换来的尊重和补偿。不要觉得烫手，心安理得地收下。你值得。”
露德拉看着朝云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又看了看国王恳切的眼神，沉默片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好。那就请陛下，将赏赐折现吧。金币，或者易于携带的魔法宝石、材料都可以。”她看向远方的天空，冰蓝眼眸中只剩下宁静，“我只想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过完剩下的日子。”
国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露德拉去意已决。他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和不舍，这位守护了王国多年的大魔女，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但他不敢，也没有理由强留。
“我明白了……露德拉大人。”国王的声音带着感伤和尊重，“王国会永远铭记您的恩情。赏赐会尽快备好，并为您安排最快的飞艇前往最近的魔法协会分部。”
“不必飞艇了。”朝云笑了笑，看向伊蕾娜和沙耶，“我们正好顺路，送她去最近的协会。”
几日后，在距离冰封王国最近的魔法协会分部。
朝云、伊蕾娜、沙耶和艾姆妮西亚，看着一身朴素旅行装束的露德拉。她身上那股曾经属于大魔女的凛冽寒意已彻底敛去，只剩下一种风雨过后的沉静。一个沉甸甸的空间袋系在她腰间，里面是王国给予的、足以让她余生无忧的丰厚报酬。
“就到这里吧。”露德拉看着眼前三位年轻却深不可测的魔女，还有那位命运多舛的骑士少女，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真诚的感激，“谢谢你们。不仅救了我的命，洗刷了我的污名，更给了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别客气，顺手的事。”朝云摆摆手，一如既往的随意，“以后好好过你的日子，养花看书挺好的。要是遇到不长眼的麻烦......不，对你来说是遇不到的。我叫朝云十六，镰之魔女。”
露德拉郑重地点点头，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她又看向伊蕾娜和沙耶：“灰之魔女，炭之魔女，谢谢你们的帮助。祝你们接下来的旅途顺利。”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艾姆妮西亚身上，带着鼓励，“骑士小姐，伊斯特的黑暗需要光明。祝你成功。”
艾姆妮西亚用力点头：“谢谢您，露德拉大人！我会的！”
简单的告别，没有多余的煽情。露德拉最后朝她们露出一个释然平和的微笑，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入了魔法协会分部那宏伟的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朝云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一阵轻响：“好了，麻烦解决。”她看向艾姆妮西亚，咧嘴一笑，“小骑士，带路吧！接下来，该去你的主场，找那个蔷薇魔女好好谈谈了！”
艾姆妮西亚握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复仇与澄清的火焰：“是！朝云大人！目标——伊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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