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北境永不疲倦的哀嚎,卷着冰碴和雪沫,抽打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天地间只剩下了白,一种吞噬一切生机的、死寂的白。项天胤拄着卷了刃的战刀,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冰冷的空气涌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冻结。玄色铁甲早已被血和冰糊住,沉重得像一座移动的坟墓。
他身后,是仅存的百余名项国儿郎。他们相互搀扶着,在没膝的深雪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留下血色的印记,又迅速被新的风雪掩埋。旗帜破了,战马倒了,箭囊空了,唯有眼睛里还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那是回家的执念,和对身前那个年轻将领毫无保留的信任。
“公子…前面…是断魂崖!”副将王闯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无尽的绝望,他指着前方那道横亘天地、仿佛被巨斧劈开的漆黑裂缝。
项天胤的心猛地一沉,踉跄奔到崖边。狂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脚下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深渊。回头望去,地平线上,一道移动的白线正在迅速扩大,沉闷如雷的蹄声即便隔着风雪也清晰可辨。
雪狼骑。兀术·赤颜的王牌。
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葬神谷父亲主力全军覆没的惨状仿佛还在眼前,如今,这最后的火种也要被这无尽的冰雪吞噬了。
疲惫和寒意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和腥甜味让他瞬间清醒。他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布满冰霜、写满恐惧却仍望向他的脸。
他举起卷刃的战刀,声音因力竭而低沉,却像磐石般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项国的汉子们…家,回不去了。”
风雪似乎都小了些,只剩下他嘶哑却坚定的声音。
“但项人的脊梁,不能断在这里!刀卷了,用牙咬!手断了,用头撞!让那些雪狼崽子看看,什么叫项国的魂!”
他猛地将刀指向那越来越近的白色浪潮,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项天胤在此!今日,唯有死战!黄泉路上,你我同行,来世再做兄弟!”
“愿随公子!死战!死战!!”残存的将士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那绝望的火焰化作了焚身的决绝,冰冷的武器再次被死死攥紧。
白色的潮水终于撞上了黑色的礁石。
厮杀瞬间爆发,怒吼声、兵刃碰撞声、骨骼碎裂声、临死惨嚎声瞬间取代了风雪的呼啸。项天胤如同疯虎,卷刃的战刀毫无章法地劈砍,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蓬血雨。他身边的四大家将——王朝的枪如毒龙出洞,白劲姚的拳掌开碑裂石,赵古信的身法鬼魅点穴,张洪御的重盾岿然不动——他们死死护着项天胤的侧翼,用血肉之躯抵挡着数不尽的敌人。
血是热的,落在雪地上,呲呲作响,旋即冻结。
项天胤的视线开始模糊,手臂沉重得如同灌铅。他看到王朝为了替他挡一刀被劈飞出去,看到白劲姚咆哮着抱住一个雪狼骑滚下悬崖,看到赵古信指风渐弱,身中数箭,看到张洪御的盾牌碎裂,却仍用身体挡在他面前…
完了…一切都完了…
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他恍惚间抬起头,目光穿过纷飞的血雪,似乎看到对面那无人能及的绝峰之巅,一道青色的身影,正负手而立,静静地,淡漠地,俯视着这场蝼蚁般的挣扎。
是来接引我去黄泉的仙人么…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
温暖。
一种难以言喻的、浸润四肢百骸的温暖,将他从冰冷的死亡边缘缓缓拉回。
项天胤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燥的山洞里身下是柔软的干草。一股淡淡的、似檀非檀、似兰非兰的异香萦绕在鼻尖,让他剧痛的身体奇异地舒缓下来。
他试图移动,钻心的疼痛立刻从多处伤口传来,让他闷哼一声。
“莫要妄动,你经脉受损甚重。”
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响起,如春风拂过冰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项天胤艰难地偏过头,看到山洞深处,一堆小小的篝火安静地燃烧着,火光照耀下,一位青衣人坐在那里。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水雾,看不真切年岁,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得如同雪山融化的第一汪泉水,深湛得又像是包含了整片星空,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就让他翻腾的气血和绝望的心绪莫名地平复下来。
“是…前辈救了在下?”项天胤声音干涩得厉害。
青衣人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是拿起一个石碗,递到他唇边。碗里是清澈的液体,散发着更浓郁的异香。项天胤下意识地张口,微凉的液体入喉,瞬间化为一股温和的暖流散向四肢百骸,身上的疼痛竟瞬间减轻了大半。
“我的部下…”项天胤猛地想起,急火攻心,又要挣扎坐起。
青衣人轻轻抬手,虚按一下,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便让他重新躺下。
“尘归尘,土归土。战争之殇,非你之过。你已尽了全力。”青衣人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接抚慰灵魂。
项天胤虎目瞬间通红,泪水无声地滑落。王朝…劲姚…古信…洪御…那些誓死相随的儿郎…都没了吗?
“为何…为何独救我?”他声音哽咽。
“见你于绝境之中,战意不屈,护持之心未泯,并非嗜杀之人。故有一念之仁。”青衣人语气依旧淡然,“你项国气数已尽,中域崩裂在即,百年烽火将至,苍生泣血。你,可愿承一份缘,担一份重?此力可定天下,亦可…毁天灭地。”
项天胤心神剧震,死死盯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请前辈明示!”
青衣人不再多言,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中指并拢,遥遥点向项天胤眉心。
那一指看似极慢,却又快得超越了时间。在触及他眉心的刹那——
“轰——!”
项天胤只觉得整个头颅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无数玄奥莫测、根本无法理解的经文、图谱、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涌入他的识海,几乎要将其撑爆!与此同时,一股精纯、古老、浩瀚、仿佛来自天地开辟之前的本源能量,粗暴地冲入他近乎干涸碎裂的经脉!
“啊——!”他发出非人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眼球凸起,血丝瞬间布满眼白。那感觉,仿佛每一寸骨头都被碾碎,每一条经脉都被撕裂,又被强行糅合、重塑!比之前战斗所受的任何伤痛都要强烈百倍!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那青衣人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又似九天梵音,直接在他心神最深处响起:
“意守元一,观想混沌!无天无地,无我无物!呼吸为筏,渡彼彼岸,感召先天!”
项天胤凭借沙场磨砺出的、远超常人的坚韧意志,死死咬着牙,齿缝间鲜血淋漓,遵循着那本能般涌入的玄奥法门,引导着那狂暴的能量。
痛苦仍在持续,却仿佛有了一丝微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翻天覆地的蜕变…
不知过了多久,那毁灭般的痛潮缓缓退去,一种难以言喻的通透感和强大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内视自身,惊骇地发现原本断裂淤塞的经脉不仅完好如初,更是被拓宽了数倍,其中流淌的不再是后天的内力,而是一种灰蒙蒙、似气非液、沉重而浩瀚的能量!它自行缓缓运转,周身三尺内的空气便微微扭曲,篝火的光芒照到他身边,都似乎被吞噬了几分,黯淡下去。
他睁开眼,目光开阖间,竟有一丝混沌初开般的蒙昧之色一闪而逝,旋即恢复清明。
篝火旁,青衣人依旧静坐,仿佛方才那改天换地的一切从未发生。
“此为‘混元先天一炁’。”青衣人缓缓开口,“非是凡俗内力,乃天地本源之力。慎用之。”
项天胤感受着体内那从未有过的、仿佛一拳便能轰穿山岳的力量,挣扎着爬起,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额头深深叩在冰冷的石面上:“项天胤,叩谢仙师再造之恩!此恩此德,永世不忘!”
“力量无分正邪,人心却有。”青衣人语气淡然,“此力予你,是苍生之福,还是浩劫之始,皆系于你一念之间。好自为之。”
“天胤立誓,必以此力终结乱世,再造太平!若违此誓,天诛地灭!”项天胤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青衣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手掌一翻。
一柄连鞘长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掌心之上,静静悬浮。
剑鞘暗金,上有玄奥纹路,似云卷云舒,又似大道符文。剑格如獠牙交错,古朴苍凉。它只是静静在那里,便自然流露出一股斩断一切的锋锐,以及一种俯瞰众生的威严。项天胤体内的先天一炁立刻与之产生共鸣,微微震颤。
“此剑,名‘修罗’。”青衣人道,“非圣非魔,唯心而已。它是一面镜子,照见的,是你自己的心。你的杀念,它的锋芒便盛一分;你的仁念,它的王道便重一分。持此剑,如持自身心性,你可能持稳?”
项天胤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那柄古剑,毫不犹豫:“我能!”
他伸出手,缓缓地,坚定地,握向那暗金色的剑柄。
指尖触及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战栗感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远古洪荒的叹息,又似一声龙吟!剑柄冰凉,却又似乎与他血脉相连。他感觉到剑在“看”他,看他心中的悲恸与仇恨,看他立下的誓言与宏愿,看他灵魂最深处的每一丝波动…
项天胤猛地收拢五指,将剑柄死死握在掌中!
“锵——!”
清越剑鸣骤然响起,如凤鸣九天,撕裂幽寂!长剑应手出鞘三寸!
一抹难以形容的光华瞬间流淌而出,并非刺目的亮,而是内敛的、深沉的、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般力量的光泽!剑身之上,两个古老的血色篆文“修罗”一闪而逝!
人剑相触的瞬间,项天胤只觉得自身的先天一炁与剑身内的浩瀚能量水乳交融,再无分彼此!一种血脉相连、如臂指使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剑传来的一丝微弱的、初生般的雀跃。
“善。”青衣人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心之所向,剑之所往。王道魔刃,存乎一心。切记,切记。”
话音渐落,青衣人的身影,连同那堆篝火,开始如同水中倒影般,缓缓变淡、消散,最终归于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山洞中,只剩下项天胤一人,脑海中玄奥的功法自行运转,手中古剑传来沉甸甸的真实触感,体内奔腾着全新的、浩瀚的力量。
他走出山洞,发现洞口开在断魂崖中段一处平台。风雪已停,晨曦初露,金红色的阳光刺破云层,将无垠的雪原染上壮丽的色彩。
他握紧了手中的修罗剑,感受着那份量与血脉相连的力量,目光投向南方。
乱世,我项天胤,回来了。
这一次,我将用这手中之剑,劈出一条朗朗乾坤!
他长啸一声,声动四野,体内先天一炁自然流转,未见他如何作势,身影已如一道青烟,沿着陡峭的崖壁飞掠而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直向南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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