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月光像把淬了冰的刀,沿着井沿的豁口割进沈青梧后颈。
她盘坐在井边青石板上,膝头摆着老宫妇刚送来的绣鞋——鞋面上金线绣的并蒂莲褪了色,鞋帮处还沾着半块泥渍,是吴氏三日前去佛堂时不慎遗落的。
\"心念之媒。\"她低低念了句赶尸时学的口诀,指尖按在绣鞋鞋尖,那是吴氏推春桃下井时,鞋底最先蹭到井壁的位置。
鲜血顺着指缝渗进绣鞋针脚,地面突然浮起幽蓝纹路,像活过来的蛇群,沿着井栏爬向四周。
空气中凝出半透明的门扉虚影,门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是冥途开启前的征兆。
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
沈青梧猛咬舌尖,剧痛让神智清明些——春桃被勒颈时的窒息感正顺着血脉往四肢钻,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掐住她咽喉,肺叶像浸在滚油里。
她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轻响,那是阳气被抽离的声音。
腕间红绳的光又暗了三分,像快燃尽的香头。
\"撑住。\"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井沿青石板上,绽开暗红的花。
冥途之门\"轰\"地洞开,刹那间,井中腾起黑雾,裹着吴氏的惊叫声直冲天际。
吴氏是被冻醒的。
她缩在锦被里打了个寒颤,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黏腻得像蛇。
床头的琉璃灯还亮着,火苗却诡异地泛着青,把帐子照得像浸在污水里。
她抬手去拨灯芯,指尖刚碰到铜镊子,镜中倒影突然动了——那不是她的脸,是春桃!
春桃的舌头从青紫色的唇间吐出来,足有三寸长,眼白翻得只剩眼尾一点黑,脖颈上还勒着道紫青的印子,正是她当日用丝绦勒人时留下的痕迹。
吴氏尖叫着扑过去,铜镊子\"当啷\"砸在妆奁上,镜中倒影却跟着她的动作歪了歪头,咧开嘴笑——嘴角裂开的血线,和春桃断气前一模一样。
\"不是我!\"她撞翻烛台,火光\"腾\"地窜起来,映得帐子上的百子图都扭曲了。
黑暗里她跌跌撞撞往门口跑,指尖刚碰到门闩,后颈突然一凉。
等再睁眼,她已站在枯井边。
月光还是那个月光,井沿的青苔还是那样滑。
春桃就站在井口,素白的裙裾被风掀起,露出半截小腿——和她推人下去那天,春桃挣扎时踢散的裙角一模一样。
\"姑姑说......投井的是我?\"春桃的声音像碎瓷片刮过耳膜,她缓缓抬起手,腕间系着的红绳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可我分明记得,是姑姑掐住我脖子,是姑姑把我往井里推......\"
吴氏后退两步,后腰撞在井栏上。
记忆突然像被撕开的锦缎——她看见自己攥着春桃的手腕,看见春桃手里攥着那本记了她贪墨月例银的账册,看见春桃哭着说\"求姑姑饶命,奴婢什么都没看见\",看见自己反手抽了春桃一巴掌,看见春桃踉跄着撞在井沿,看见自己咬着牙推了那把......
\"不是我!\"她瘫坐在地,指甲抠进青苔里,\"是她该死!
她翻我的账册,她要告诉惠贵人!
我只是......只是自保!\"
井边的春桃突然消失了。
吴氏抬头,看见自己站在井边——是三日前的自己,穿着月白缠枝莲的褙子,脸上还带着方才在佛堂烧香时的虔诚。
那\"自己\"转头冲她笑,笑容里全是森然:\"吴氏,你推她下去时,手震得有多麻?\"
\"不......不!\"吴氏捂住耳朵,指甲在耳后抓出血痕,\"是她先......\"
\"是我推的!\"那个\"自己\"突然尖叫,声音像被踩碎的瓦片,\"我推她下去,我把账册塞她怀里,我在井里压了三块石头!
她沉得很快,很快......\"
沈青梧喉间一甜,一口血喷在井沿。
她抹了把嘴角的血,指尖颤抖着摸向衣襟里的阴玉片——玉片表面浮起细密的波纹,吴氏的呓语正顺着纹路往玉片里钻:\"银子藏在夹墙......符纸是驱邪用的......她不该翻账......我推她下去......对,是我推的!\"
\"够了。\"她咬着牙扯断冥途连接,幽蓝纹路\"唰\"地缩回井中,审判之门\"砰\"地闭合。
月光重新变得清亮,可她看东西还是重影——阳气被抽得太狠,连呼吸都带着刺啦刺啦的疼。
\"周砚。\"她低唤一声,声音像破了的铜锣。
墙角的阴影里走出个人来,是个穿青布直裰的年轻男子,眉峰紧拧着,双手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铁牌——那是御前暗查司小吏的凭证。\"沈才人,这深更半夜......\"
\"三日后,内务府会有人发狂自语。\"沈青梧把阴玉片塞进他手里,玉片触到他掌心的瞬间,他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你去录下,或许能升一级。\"
周砚盯着掌心里的阴玉片,借着月光,他看见玉片表面浮着淡灰色的影子,像个人在尖叫。
他喉结动了动:\"这是......\"
\"暗查司不是专录'梦中吐真言'么?\"沈青梧扯出个冷笑,血珠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你当那些疯话都是巧合?\"
周砚的手指慢慢蜷起来,把阴玉片攥进掌心。
他想起上个月查吴氏贪墨案时,被吴氏串通掌事太监打了二十廷杖;想起吴氏在他伤口上撒盐时说的\"小吏也配查我\";想起春桃出事前一晚,曾偷偷往他怀里塞过半块月饼——那是他在宫里吃过最甜的月饼。
\"我信。\"他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眼里却烧着团火,\"沈才人要的,是铁证。\"
沈青梧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周砚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倚着井栏,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烟。
吴氏这夜没再合眼。
她把房里所有符纸都撕了,又把夹墙里的银锭全倒出来,堆在地上。
可无论她烧多少符纸,无论她数多少遍银子,春桃的脸总在眼前晃:井边的春桃,镜中的春桃,梦里掐着自己脖子的春桃。
天快亮时,她抱着最后一叠符纸跌跌撞撞跑到井边。
青苔滑得她摔了两回,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钻心。
她跪在井沿,把符纸一张张往井里丢,边丢边哭:\"我认罪!
我该死!
是我推的!\"
晨扫的小太监路过时,看见她缩在井边,头发散得像乱草,脸上全是泪痕和血痕,嘴里还在念叨:\"我推她下去......我该死......\"
周砚藏在假山后,袖中装着暗查司特制的录声筒。
筒口的铜片微微发烫,把吴氏的每句话都刻进了铜纹里。
他摸了摸怀里的阴玉片,玉片凉得刺骨,可他却觉得浑身发烫——这是他进暗查司三年来,第一次摸到能把吴氏钉死的铁证。
沈青梧在殿中闭目调息。
她能感觉到,腕间红绳的光又亮了些,像被风重新吹旺的烛火。
契约在体内翻涌,那个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来:\"超度含冤之魂,阳寿暂缓。\"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案头的青瓷盏上——盏里的血水已经凝固,像块暗红的琥珀。
窗外传来小宫女的通报声:\"周小吏求见,说有急事要回暗查司。\"
沈青梧笑了,笑得很轻,却像把淬了毒的刀。
她知道,周砚这一去,不仅会把吴氏的罪证带进暗查司,还会把\"梦中自供\"的诡异,带进那个多疑帝王的耳中。
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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