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少年突然开口，清瘦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坚毅，“疼不过剜心，惧唯有护不住至亲。”
他摸索着握住云翩翩微微发颤的手，“所以无论要经历什么，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走得。”
云翩翩心头一颤，这才惊觉记忆中那个爱哭鼻子的弟弟，早已在黑暗中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流云，去备一盆清水来，再取些干净的帕子。”
当清水端来时，云翩翩取出另一个碧玉瓶，将灵液倾入水中。瓶口倾斜的刹那，莹蓝灵液如星河倾泻，整间厅堂顿时漾起清冽的灵气波纹。
三阶清心丹落在少年掌心时，泛起月华般的微光。
云雾一口咽下，那姿态，很像侠客之间互相盟誓。
起初只是微微的灼热感，渐渐地，疼痛如潮水般涌来。黑色的血泪顺着少年苍白的脸颊滑落，却有好几只蓝色的虫子从泪痕中挣扎而出。
芳华立即用浸了灵液的帕子轻轻擦拭，那虫子落入水中便如一缕青烟消散。
云翩翩紧握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手中的红痕深可见骨，她却浑然不知——她多希望能替弟弟承受这份痛苦。
而眼窝中那蠕动的虫子，分明像南疆那边传来的蛊术。
“唔......”云雾咬紧牙关，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却始终没有喊出一声痛。
不知过了多久，那污血终于转为鲜红。芳媛换了一块又一块帕子，直到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不见，空气中只留下清苦的药香。
“小雾，”云翩翩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碎一场梦，“慢慢睁开眼睛试试。”
少年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久违的光明带来微微的刺痛。模糊的色块渐渐聚焦，他看见——
阿姐眼中将坠未坠的明珠，祖父手背上纵横交错的沟壑，侍女们眼角闪烁的星子。那些在黑暗中摩挲过千万次的轮廓，此刻正披着温暖的光晕，鲜活地向他涌来。
“我看见了......”少年哽咽着，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姐姐的眉毛上，有颗小小的痣呢。”
云翩翩再也抑制不住，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她张开双臂，衣袖在夜风中轻轻飘动：“恭喜你，小雾。”
少年望着眼前这个眼角含泪却依然挺直脊背的姐姐，清冷的月光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银纱，发间的珠钗在夜色中泛着细碎的微光。他喉间微动，忽然张开双臂，猛地扑进那个熟悉的怀抱。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那是姐姐炼丹之时沾染的气息，苦涩中透着一丝清甜，像是黑暗里唯一能让他安心的味道。这段不见天日的日子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姐姐为他熬尽了多少心血。
“谢谢姐姐……” 少年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肩头，嗓音低哑，像是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了归处。他的手指紧紧攥住她的衣袖，骨节泛白，仿佛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一切就会如梦境般消散。
“真的…谢谢！”
高位上，福伯早已老泪纵横，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擦拭着湿润的眼角。烛火摇曳，映照出老人脸上纵横的沟壑。他看着这对相拥的姐弟，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云家昔日的荣光，也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祖父。” 云雾缓缓松开怀抱，转身面向老人，脊背挺直如松，行了一个标准的家礼。月光洒在他的肩头，勾勒出少年清瘦却坚韧的轮廓——那姿态，竟与当年意气风发的云国公有七分相似。
老人欣慰地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随即沉声问道：“明日的试炼，可要祖父陪同？”
云翩翩与弟弟对视一眼，两人眸中同时燃起一簇冷冽的火焰，齐齐摇头。
她转身面向祖父，月光描摹着她坚毅的侧脸，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凌厉：“有些耻辱，必须亲手洗刷。”
“好！好！好！” 云国公连叹三声，苍老的手重重拍在轮椅扶手上，震得茶盏轻颤。他眼中精光乍现，嗓音浑厚如钟：“这才是我云家的孩子！”
福伯推着轮椅缓缓离去时，老人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月光下，姐弟二人并肩而立，衣袂翻飞，宛如两柄出鞘的寒刃，锋芒内敛，却暗藏雷霆之势。
庭院里，夜风掠过池塘，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倒映着漫天星辰。云翩翩忽然抬手，重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少年身形一晃。
“不必担忧。” 她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像是早已看透他心中所想。
云雾稳住身形，反手握住姐姐的手。少年的掌心温暖干燥，指腹覆着一层薄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他抬眸，眼底映着清冷的月光：“好，姐姐，明日我们一起。”
夜风拂过，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影子在青石板上渐渐拉长，最终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
云翩翩朝锦绣园方向款款而行，临别时又回头嘱咐芳华：“好生照看小公子。”月光下，云雾仍在原地。
少年眸中清辉流转，倒映着漫天星河，往昔的阴翳尽数消散，恍若新生。
回园的路上，夜风送来阵阵花香云翩翩忽地驻足，裙裾在青石板上旋开半朵昙花，她想起一桩旧事：“摄政王送来的物件放在何处？”
“小姐闭关首日就送来了，” 流云抿唇轻笑，眼角眉梢都染着促狭，“连那张天星紫檀雕花床也一并送到了，现都安置在侧院。可要奴婢们现在搬回来？”
“搬！当然就搬！不然今晚怎么睡觉呢？”云翩翩脚步加快，语气斩钉截铁。想起这一个月在冰冷草地上辗转反侧的日子，她恨不得立刻扑进柔软的被褥里。
锦绣园内，侍女们穿梭如蝶。烛火映照下，那张紫檀大床通体流转着暗紫色的华光，床柱上南海沉香木镶嵌的缠枝纹在光影间若隐若现。锦被展开时，金线绣就的百蝶翩然欲飞，在月色中漾起粼粼波光。
——倒还算那厮有些良心。
她决定，之前的事情就不和玄烨计较了，这样也算两清了。
当身子陷入云锦堆叠的软枕时，她舒服得连脚尖都微微蜷起。这滋味，竟比破境时的畅快更胜百倍！她如猫儿般在锦衾间蹭了蹭面颊，转眼便坠入黑甜梦乡。
算玄烨还有点良心！
她决定，之前的事情就不和玄烨计较了，这样也算两清了。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萦绕在她心头。
可经脉间残留的药毒仍在隐隐作痛。
那般阴损的方子，岂是寻常人能得的？更别说云雾眼中那诡谲的蛊虫......这棋局背后执子之人，怕是连衣角都没沾过尘灰。
云青松？苏氏？不过是明面上的提线木偶罢了。
窗外，一轮明月悄悄爬上枝头。这一夜，锦绣园内再无辗转反侧之声，唯有均匀的呼吸伴着更漏，直到东方既白。
翌日清晨，金纱般的阳光透过烟罗纱帐，在锦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云翩翩睫羽轻颤，难得睡到自然醒。她慵懒地舒展腰肢，青丝如瀑散落枕间，只觉灵台清明，通体舒畅——这竟是穿越以来，头一回睡得如此酣甜。
忽忆起今日要事，她一个翻身坐起，惊得帐外金铃叮咚作响。
“小姐莫急，时辰还早呢。” 流云手执玉梳抿唇轻笑，指尖却已利落地挑起一绺青丝。云翩翩倚在缠枝牡丹镜台前，闭着眼任由流云摆弄。直到沁着玫瑰露的冰帕覆上面颊，她才倏然清醒。
一袭碧水叠纱裙，裙摆粉荷含露欲滴，外罩淡青色轻纱大袖衫。流云巧手挽起云鬓，斜簪的镂空兰花朱钗熠熠生辉，几点珍珠花钿点缀其间。腮边两缕青丝随风而动，既显少女娇俏，又透出几分出尘之姿。
推推开雕花门扉，带着露气的晨风迎面拂来。云雾早已立在院中白石小径上，月白云纹锦袍衬得身姿如修竹。年仅十岁的少年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已有清贵之气。见姐姐出来，他展颜一笑，恰似三月阳春融了残雪。
“公子小姐都准备好了？”福伯拄着拐杖走来，眼中欣慰几乎要溢出来，“马车已备在府门外。”
云翩翩轻抚弟弟肩头，不忘询问：“祖父昨夜可还安好？”
“国公爷精神甚好。”福伯笑呵呵地捋须，“特意嘱咐老奴转告二位，尽力而为便好。”
姐弟二人沿着青石小径并肩而行，所过之处侍女小厮纷纷驻足行礼。太湖石后，云瑶死死绞着手中绣帕，指甲刺入掌心渗出点点猩红犹不自知。她盯着那对璧人般的姐弟，眼中妒火几乎要将晨露蒸干。
马车前，云翩翩忽然回首，朝福伯俏皮地眨眨眼：“告诉祖父，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说罢轻巧跃上车辕，绿衫在晨风中翩跹如蝶。
流萤扬鞭一声脆响，马车碾过满地晨露，向着青玄广场疾驰而去。车帘翻飞间，隐约可见姐弟二人相视而笑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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