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斜斜搭在窗棂上，晨露坠在嫩黄花蕊间，滚落成细碎的水珠，顺着青瓦蜿蜒而下，在檐角聚成一缕晶莹的水线，滴答落在阶前的青石上，晕开浅浅的湿痕。
天刚蒙蒙亮，御书房外的暖阁里就飘起了淡淡的桂香，混着皂角的清爽气息，格外宜人。淅川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小襦裙，蹲在小杌子上，手里攥着一根银亮的细针，正笨手笨脚地缝着香囊。嫩黄色的绸缎上，他用红线歪歪扭扭绣了半朵桂花，针脚疏疏落落，倒也透着几分稚拙的可爱。林阿夏坐在一旁的软凳上，手里拈着丝线，指尖轻轻帮他理着打结的线头，声音柔得像窗外的晨光：“慢些，针脚不用太密，能把桂花装进去就好。”
淅川鼓着腮帮子，小眉头皱成一团，鼻尖上沾了点细密的汗珠，仰头看她：“母后，我要把香囊缝得漂漂亮亮的，挂在父皇腰间，这样父皇去处理政事，也能闻到桂花的香味，就不会觉得累了。”
林阿夏失笑，抬手用帕子擦去他鼻尖的汗，眼底满是宠溺：“咱们淅川有心了，你父皇知道了，定要欢喜得紧。”
说话间，她的指尖无意间扫过淅川的袖口，触到一点粗糙的触感，低头一看，只见月白色的锦缎上，沾着一块暗红的印记，像是干涸的漆痕。她微微蹙眉，拉过淅川的小手细看：“这袖口怎么沾了红漆？可是昨天捡桂花时，蹭到廊柱了？”
淅川歪着头想了想，用力点头：“嗯！昨天跟父皇捡桂花，我追着一只蝴蝶跑，不小心撞到廊柱上，蹭了一身红漆，父皇还说我是小邋遢呢！”
他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眉眼弯弯的，像极了柴宗训平日里温和的模样。林阿夏看着他天真烂漫的样子，心头软成一汪春水，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下次跑慢些，仔细磕着碰着。”
暖阁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柴宗训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缓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一本奏折，墨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他看见母子俩依偎在一起缝香囊的模样，眼底的疲惫瞬间散去大半，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一大早就这么热闹，可是我们淅川的香囊要缝好了？”
淅川听见他的声音，立刻丢下手里的针线，像只小炮弹似的扑进他怀里，仰头邀功：“父皇你看！我绣的桂花！等下缝好了，就给你挂在腰间！”
柴宗训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掂了掂他的小身子，低笑：“我们淅川的手艺，定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他低头看向暖阁案上的香囊，目光落在那歪歪扭扭的针脚上，眼底的柔色更浓，转头对林阿夏道：“还是你有耐心，能陪着他折腾这些。”
林阿夏起身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轻声道：“孩子有心，便顺着他的意，也能让他多些乐趣。”她顿了顿，又道，“早朝的奏折都处理完了？看你眼底带着倦意，要不要歇片刻？”
柴宗训抱着淅川走到案边坐下，将怀里的小不点放在膝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案上摊开的辽地舆图，声音低沉：“还有几份要紧的没看完，辽地的事，半点都马虎不得。”他的指尖划过舆图上标注的部落疆域，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似是有什么心事压在心头。
淅川趴在他怀里，小手好奇地去摸舆图上的山川河流，脆生生地问：“父皇，这是哪里呀？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柴宗训握住他的小手，指着舆图上的一处标记，温声道：“这里是辽地，有广袤的草原，还有成群的牛羊，等以后天下太平了，父皇就带你们母子去那里，看草原上的落日，好不好？”
淅川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好！我要去骑大马，还要摘草原上的花！”
林阿夏端来一杯温热的桂花茶，递到柴宗训手边，轻声道：“先喝口茶润润喉，桂花是今早刚摘的，最是清甜。”
柴宗训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暖意在喉间漾开，连带着心头的郁气都散了几分。他放下茶盏，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御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满室的温情。
内侍的声音带着几分慌张，在门外响起：“陛下！辽地八百里加急驿报！火漆封口，是辽地都护府传来的！”
柴宗训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眼底的温和被沉凝取代。他将淅川轻轻放在地上，沉声道：“呈进来。”
内侍捧着一个檀木匣子快步走了进来，匣子上贴着明黄的封条，封条上盖着辽地都护府的专属火漆印——那是一枚展翅的雄鹰纹章，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柴宗训伸手接过匣子，指尖用力，“啪”的一声撕开封条，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卷用蜡封好的驿报。他捏着驿报的边缘，缓缓展开，目光落在泛黄的宣纸上，越看，眉头蹙得越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的颜色，周身的气息也渐渐冷了下来。
林阿夏察觉到他的异样，心头一紧，缓步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可是辽地出了什么事？”
柴宗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驿报递给她，声音沉得像浸了冰：“你自己看。”
林阿夏接过驿报，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脸色也渐渐变了。驿报是驻守辽地的女官亲笔所写，上面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焦灼——刘美人抵达辽地不过半日，便以“辽地女眷衣着不合中原礼制”为由，扣下了朝廷送往辽地的百匹锦缎；不仅如此，她还私下召见了三个素来对中原心怀芥蒂的部落长老，言语间颇有拉拢之意，甚至暗示，若部落肯归顺于她，日后便能在朝廷面前多得几分优待。
“这个刘美人，简直是胡闹！”林阿夏看完驿报，忍不住低声斥道，“教化之事，本就该循序渐进，她这般急功近利，强行施压，岂不是要逼得辽地部落生出反心？”
柴宗训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眼底的冷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想起前日刘美人执意要随行前往辽地时的模样，那般信誓旦旦地说要助两族相融，如今看来，不过是借着太后的懿旨，想在辽地培植自己的势力罢了。
“她倒是好大的胆子，敢在辽地兴风作浪。”柴宗训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他转头看向门外，沉声道，“传朕的旨意，宣暗卫统领进殿！”
内侍应声退下，不多时，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便快步走了进来，身形挺拔，步履无声，周身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他对着柴宗训躬身行礼：“陛下。”
柴宗训走到御案后，伸手从案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块玄色的玉牌。玉牌通体莹润，上面刻着一个苍劲的“镇”字，边缘镶嵌着细碎的银线，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这是先帝传下来的镇抚玉牌，持此牌者，可先斩后奏，节制边境所有兵马。
他将玉牌递给暗卫统领，声音冷硬如铁：“持此牌，即刻前往辽地。告诉刘美人，安分守己，若敢再擅自做主，搅乱教化事宜，朕定不饶她！另外，暗中查探那三个部落长老的底细，看看他们与刘美人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
“属下遵旨！”暗卫统领接过玉牌，躬身应下，转身便要退下。
就在这时，淅川突然举着刚缝好的香囊，从暖阁里跑了出来，刚好撞见暗卫统领转身的模样。他的目光落在暗卫统领手中的玄色玉牌上，小脸上满是好奇，仰头看向柴宗训，脆生生地问道：“父皇，那块牌子是什么呀？昨天你捡桂花的时候，暗卫叔叔也拿着一块，你说那是能护着咱们家的东西，对不对？”
柴宗训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眸，心头的冷硬瞬间软了一角。他缓步走到淅川面前，蹲下身，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眼底的沉凝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暗卫统领握着玉牌的手微微一顿，垂首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林阿夏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头也跟着揪了起来。她知道，这块玉牌一出，便意味着柴宗训要动真格了，可辽地局势复杂，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边境动荡。
柴宗训望着淅川手里那只歪歪扭扭的香囊，又看了看暗卫统领手中的玄色玉牌，沉默了片刻，突然抬头看向暗卫统领，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等等。”
暗卫统领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柴宗训的目光落在淅川脸上，轻声问道：“淅川，父皇要派暗卫叔叔去辽地，那里可能会有危险，你说，该不该让他去？”
淅川歪着头，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小眉头皱成一团。他看了看暗卫统领手里的玉牌，又看了看柴宗训凝重的神色，突然用力点头，将手里的香囊举到暗卫统领面前：“去！暗卫叔叔拿着我的香囊，桂花能保佑你，就不会有危险了！”
他说着，踮起脚尖，将那只绣着半朵桂花的香囊，小心翼翼地挂在了暗卫统领的腰间。
暖阁外的风，卷着桂花香飘了进来，拂过众人的衣角。暗卫统领低头看着腰间的香囊，眼底的肃杀之气，竟也淡了几分。
柴宗训看着儿子天真的举动，眼底闪过一抹动容。他站起身，拍了拍暗卫统领的肩膀，声音坚定：“去吧，记住，护好辽地的百姓，也护好自己。”
暗卫统领躬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光里，腰间的桂花香囊，却在风里轻轻摇曳，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暗潮涌动的秋日里，点亮了一丝暖意。
柴宗训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眉头依旧紧蹙。他知道，这一次派暗卫前往辽地，不过是权宜之计。刘美人的野心，辽地部落的异动，就像潜藏在秋日里的冷风，稍不留神，便会掀起一场席卷边境的风暴。
而他，必须在风暴来临之前，护住这满室的温情，护住这万里的江山。
林阿夏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的温度，驱散了他心头的几分寒意。她看着他眼底的沉凝，轻声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柴宗训转头看向她，眼底的冷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眸光。他反手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却带着力量：“嗯，有你在，有孩子们在，朕定会护好这一切。”
只是，他心里清楚，这场潜藏的暗潮，才刚刚开始翻涌。辽地的那封驿报，不过是一个引子，真正的风浪，还在后面。
而那枚玄色的镇抚玉牌，和那只稚拙的桂花香囊，一冷一暖，一刚一柔，将会在辽地掀起怎样的波澜？无人知晓。
唯有檐角的桂枝，依旧在晨光里轻轻摇曳，坠下满院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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