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新兵连的实弹射击考核，本该是一场检验数周训练成果的普通测试，却因为一个名字和一个数字，变得不同寻常。
“5号靶，5发，50环！”
报靶员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那调子扬得老高，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
五十环。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所有新兵的脑子里轰然炸开。整个靶场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山头的风声在呼呼作响，吹得靶纸哗啦啦地响，也吹得人心头发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从射击位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的年轻士兵身上。
林锋。
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淳朴的憨厚，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打出神迹般成绩的枪手。
“这……这怎么可能？”
“五十环？我没听错吧？五发子弹全中十环靶心？”
“蒙的吧？肯定是蒙的！”
死寂过后，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新兵们交头接耳，眼神里混杂着震惊、嫉妒和浓浓的怀疑。
站在队伍前列的成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刚刚打出了48环的优异成绩，本以为这次的第一非他莫属，正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可林锋这横空出世的50环，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他死死地盯着林锋，牙关紧咬。他不相信，绝不相信那个平日里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木讷的林锋，能有这样的实力。这一定是运气，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许三多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林锋，眼神里全是崇拜。在他看来，林锋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很厉害。
史今的脸上则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走到林锋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满是欣慰和激动：“好小子！干得漂亮！我就知道你行！”
林锋嘿嘿一笑，更不好意思了：“班长，我……我就是运气好，真的，就是蒙的。”
“运气？”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压抑的怒火。
连长高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像鹰隼一样锁定了林锋，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管这个叫运气？”高城走到林锋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压迫感，“新兵，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连长！新兵林锋！”林锋立刻立正，大声回答。
“林锋。”高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眼神却愈发冰冷，“很好。我问你，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菜市场买大白菜，还能让你讨价还价蒙一个回来？”
“报告连长！我没有！”林锋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委屈，甚至有些慌张，“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就是想着班长教的据枪、瞄准、击发的要领，然后……然后一紧张，眼睛一闭一睁，枪就响了，就……就打完了。”
这番解释，听起来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闭着眼睛打出五十环？
这已经不是在解释了，这分明是在挑衅！
“噗嗤。”
有新兵没忍住，笑了出来，但立刻在高城扫过来的杀人般的目光中，把笑声硬生生憋了回去，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高城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他当兵这么多年，带过这么多兵，刺头见过不少，但还从没见过像林锋这样，敢当着他的面，用这种方式耍滑头的！
“史今！”高城猛地扭头，冲着史今吼道，“这就是你说的璞玉？我看他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史今的脸色也有些尴尬，他赶紧上前一步，试图解释：“连长，您消消气。林锋这个兵，他……他平时训练真的很刻苦，队列、内务、体能都名列前茅，可能……可能他就是射击天赋好，这次超常发挥了。”
“超常发挥？”高城冷笑一声，指着林锋的鼻子，“你管这叫超常发挥？从一个摸底射击只有十几环的新兵蛋子，直接发挥到五十环满分？史今，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你觉得我高城的脑子被门夹了？”
史今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确实，这种进步幅度，用“超常发挥”来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高城不再理会史今，他重新将目光对准林锋，那眼神里的审视和怀疑几乎要凝成实质。他围着林锋转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一件稀奇的物件。
“小子，我给你一个机会。”高城停下脚步，盯着林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证明你的运气。靶位上还有五发子弹，你，再去打一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还要再打一组？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考核了，这是连长亲自下的战书！
“你要是还能蒙一个五十环出来，”高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劲，“我高城，今天，就在这儿，把这张靶纸给吃了！”
他从报靶员手里一把夺过那张写着“50环”的靶纸，狠狠地摔在地上。
“可要是……你打不出来，哪怕是少了一环，变成了四十九环！”高城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你，就给我绕着这个靶场，给我跑二十圈！武装越野！敢，还是不敢？”
二十圈！还是武装越野！
新兵们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靶场一圈下来至少四百米，二十圈就是八公里！而且还是全副武装！这跑下来，人不得脱层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锋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成才的眼神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他就不信，林锋还能再打一个五十环！这次，他要亲眼看着林锋是怎么丢人现眼，怎么被连长罚得像条死狗！
史今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他想开口劝阻，却被高城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他只能焦急地看着林锋，手心里全是汗。
林锋站在原地，似乎被高城的气势吓住了。他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才抬起头，一脸为难地看着高城。
“报告连长……我……我不敢保证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虚，“这运气这个东西，它……它很玄乎的。它说来就来，说走也就走了……万一，万一这次它不来了，那二十圈……我怕我跑不下来……”
他这副“认怂”的样子，让高城眼中的轻蔑更盛。
“少废话！”高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敢，就是孬兵！我钢七连，不要孬兵！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打，还是不打？”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林锋求助似的看了一眼班长史今。
史今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尽管心中万分担忧，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兵。他冲着林锋，几不可查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班长的鼓励，林锋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挺胸，对着高城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如钟：
“报告连长！我打！”
这一声，中气十足，震得在场所有人都耳朵嗡嗡响。
高城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但随即又被冷笑所取代。
“不过……”林锋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那副标志性的、人畜无害的憨厚笑容，“连长，咱们可得说好了。要是我真不小心，又……又蒙了一个五十环，您……您真吃啊？”
他顿了顿，一脸真诚地补充道：“我听说那靶纸上又是油墨又是铅粉的，吃下去对身体不好。要不……您要是输了，就罚我少跑几圈得了？”
“轰！”
人群中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这个林锋，胆子也太大了！他这是在跟连长讨价还价吗？他这是在关心连长的身体吗？不，他这分明是在火上浇油，是在拱火！
高城的脸，已经不能用黑色来形容了，那简直是紫黑色。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像是随时要暴起揍人。
“你！”他指着林锋，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连长，您别生气啊。”林锋一脸无辜，“我就是随口一说，关心您嘛。您要是非要吃，我也拦不住不是？”
“好！好！好！”高城怒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小子，你有种！我高城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你要是再打个五十环，我不仅把这靶纸吃了，我再给你加两道菜！你要是打不出来，今天不跑死你，我高城的名字倒过来写！”
“滚上靶台！”高城最后咆哮道。
“是！连长！”
林锋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在全场瞩目之下，大步走向了那个决定他命运的射击位。
整个靶场再次安静下来，这一次，比刚才还要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成才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锋的背影，他心中在疯狂地呐喊：脱靶！一定要脱靶！
史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比林锋自己还要紧张。
许三多则在心里默默祈祷：林锋，加油！林锋，一定行！
林锋趴在冰凉的射击位上，熟练地装上弹夹，拉动枪栓，枪托稳稳地抵住肩膀，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坚实的力量。
他没有立刻瞄准。
他侧过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迎着高城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嘴角忽然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憨厚和无辜，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然后，他转回头，将眼睛凑向了瞄准镜。
整个靶场，只剩下风声，和所有人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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