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余烬与晨星
河对岸的泽部落营地，像一锅被突然撤了柴的火，沸腾的喧嚣戛然而止，只剩下死寂与混乱的余烟。预想中暴风般的报复并未降临，相反，那片营地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停滞。火光比往日少了大半，人声嘈杂却并非战前喧嚣，更像是无头的苍蝇在乱撞。偶尔，能看到几缕不同于炊烟的、带着古怪气味的黑烟升起——像是焚烧什么大件东西。
阳歌站在了望台上，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锁在对岸。已经一天一夜了。
“不像陷阱。”岩灵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递上一块烤热的肉干，“他们的巡逻队少了，也懒散了，像是在…害怕什么。”
阳歌接过肉干，机械地咬了一口，味道尝不出来。“像是在办丧事。”他喃喃道。
“如石回来了！”下方传来战士的低呼。
很快，如石如同滴着水的影子般滑上了望台，他浑身湿透，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罕见地先深吸了口气，才用极快的语速、夹杂着手势汇报：“哭了…很多人在哭…看到四个人抬着一个架子，上面的人…戴着很大的绿石头项链…烧了…几个头领模样的人，在最大的帐篷外吵架，很凶…河边，有人在拆小船…”
消息像野火般悄无声息又迅猛无比地传遍了整个部落。最初的死寂般的警惕过后，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如同岩浆般从地底喷涌而出！
“死了！泽部落的首领真的死了！” “他们乱了！要跑了！” “我们赢了！我们活下来了！”
压抑太久的恐惧和悲伤彻底爆发。战士们扔掉了武器，冲出掩体，疯狂地拥抱在一起，用力捶打着对方的胸膛，嘶哑地吼叫着，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流淌。女人们跪倒在地，对着天空伸出双手，发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嚎啕。孩子们不知所措地跟着奔跑叫喊。
整个部落沸腾了，沉浸在一种近乎虚幻的巨大解脱和狂喜之中。獠一把抱起身边一个黑石部落的年轻战士，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发出雷鸣般的大笑，尽管对方根本听不懂他在吼什么。
夜晚，盛大的篝火再次点燃，比上一次更加炽烈。所有储存的食物都被搬了出来，那酸涩的果酒被毫不吝惜地分发给每一个人。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通红、癫狂、洋溢着生命活力的脸庞。
獠跳上一截木桩，挥舞着一条烤兽腿，唾沫横飞地向围拢的人群比划着那晚的惊险搏杀，每一次惊险处都引来阵阵惊呼和更大的笑声。巫带领着众人，向着西北方向和龙图腾祭坛洒下珍贵的酒液，告慰那些未能看到今日的英灵，苍老的吟唱声带着悲怆与欣慰，在夜风中飘远。
阳歌被狂喜的人群簇拥着，抛起着，他是英雄，是带来这一切的希望化身。他笑着，回应着，但那双眼睛深处，却始终保留着一丝与这狂热格格不入的冷静。他很快从人群中脱身，走到火光边缘的阴影里，靠着一棵大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胜利的滋味，不只是粟米的香，更是鲜血干涸后的铁锈气。它甜美，却也沉重。
一个陶碗递到他面前，里面是清冽的泉水。岩灵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她没有看狂欢的人群，只是看着阳歌。
“不去喝一杯？”阳歌接过碗，声音有些沙哑。
“你也没去。”岩灵的声音平静，“你在想什么？”
“在想…这火焰能烧多久。”阳歌喝了一口水，目光投向黑暗的远方，“泽部落只是断了一颗牙，甚至可能只是换了一个更凶狠的头狼。他们的根还在，土地还在，人还在。或者…下一个来的，会是更未知的敌人。”他想起了那冒黄烟的窑炉和可能的更远方文明。
岩灵沉默了片刻，道：“至少现在，火还在烧。”她顿了顿，声音很低，“活着，就有时间让火变得更旺。”
阳歌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她。火光在她坚毅的侧脸上跳跃，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而直接，却道出了最朴素的真理。
是啊，活着，就有时间。
庆祝的喧嚣渐渐平息，疲惫不堪的人们带着满足的笑容沉沉睡去，营地中响起久违的、安宁的鼾声。
阳歌却将核心成员召集到了议事棚。火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也有劫后余生的光彩。
“我们赢得了时间。”阳歌开门见山，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和力度，“但时间不会很多。我们必须用它来做最要紧的事。”
他目光扫过众人：“坚手，工坊组全力运转，我要看到更多的铁，不只是匕首，还要矛头、箭头、锄头！鸦祭骨长者，黑石部落的山林知识，尤其是寻找矿藏的经验，要尽快传授出来。獠，挑选最强壮的战士和年轻人，严格训练，我们不能每次都靠奇袭。岩灵，扩大狩猎和采集范围，积累更多食物。巫，记录这次的成功，尤其是铁的锻造过程，让它成为我们新的传承。”
他一条条命令清晰明确，将宝贵的喘息期安排得密不透风。“我们要用这段日子，让我们的骨头更硬，让我们的牙齿更锋利。”
会议结束，众人领命而去，眼中燃烧着新的希望和干劲。
阳歌最后走出议事棚，发现岩灵还在外面等着他。夜已深，篝火余烬未熄，天空中竟有几颗星星钻出了云层，闪烁着微光。
两人并肩默默走了一小段路，回到首领窝棚前。
“早点休息。”岩灵停下脚步，低声道。
“你也是。”阳歌看着她。在星光和余烬的微光下，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静静流淌。
岩灵忽然伸出手，极快地、轻轻碰了一下阳歌手臂上那道新增的伤疤，然后不等阳歌反应，便转身，步伐稍显急促地走向了自己的住处。
阳歌愣在原地，手臂上那一点短暂的、轻柔的触感，却仿佛比刚才所有的欢呼更让他心悸。他抬头望向星空，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余烬犹温，晨星已现。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过去，但黎明的道路，依旧漫长而未知。他握了握拳，转身走进窝棚。
部落需要他清醒，需要他思考下一个目标。而此刻，他心中已有了清晰的蓝图——利用一切时间，强大自身，直至无人再敢轻易来犯。
（第七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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