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盐策
泽部落的前进营地，如同一颗恶毒的脓疮，在盐矿与汉部落主营地之间的山林地带迅速溃烂扩大。
他们选择了地势险要的山谷出口，背靠峭壁，前临溪流，易守难攻。粗木搭建的栅栏一天天增高，简陋的望楼竖立起来，甚至开始挖掘壕沟。狰显然吸取了此前强攻失败的教训，转而采取了一种更耐心、也更致命的策略——封锁与消耗。
汉部落的运输队成了主要目标。通往盐矿的那条小路及其周边区域，变成了死亡陷阱。泽部落的战士利用地形优势，不断发动袭扰。他们从不恋战，往往是几轮冷箭射来，或从密林中突然扑出，砍倒一两人，抢夺几袋盐块或食物，便迅速撤退，重新隐匿于山林。
每一次运输，都伴随着流血。虽然战士们拼死护卫，工匠们改进了手推车并在关键路段设置了防御工事，但伤亡数字仍在缓慢而坚定地上升。牺牲者的符号，一个接一个地被刻上那根冰冷的英灵柱。
营地里的气氛重新变得压抑。英灵柱带来的凝聚力仍在，但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湿冷的雾气，弥漫在每个人心头。孩子们的笑声少了，女人们脸上的愁容多了，战士们眼中则布满了血丝和警惕。他们不怕死亡，但害怕这种看不到尽头的、被动挨打的消耗。盐矿带来的希望，正被现实的残酷一点点蚕食。
阳歌站在英灵柱下，指尖抚过几个新刻上的、还带着石粉的符号，心如刀绞。他不能再让战士们用生命去填这条运输线了。
当晚，他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巫、岩灵、坚手、如石、磐、鸦祭骨，在最大的火塘边召开了会议。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张凝重而疲惫的脸。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阳歌的声音有些沙哑，“狰想困死我们，耗死我们。再这样下去，盐矿非但成不了我们的希望，反而会拖垮我们最后的力量。”
“那就跟他们拼了！”磐猛地捶了一下地面，眼中满是血丝，“集中所有人，冲进他们的营地，烧光杀光！”
“怎么拼？”岩灵冷静地反问，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复合弓的弓臂，“他们营地险要，人数不比我们少，甚至可能更多。强攻，要死多少人？就算打下来，我们还能剩下多少力量守卫盐矿？防备巨鹰城邦？”
磐张了张嘴，最终颓然低下头。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汉部落已经承受不起一场大规模攻坚战的损失了。
“固守…也只是慢性死亡。”坚手叹了口气，“运输队天天流血，盐运不回来，有了盐矿也等于没有。”
巫沉默着，手中的骨杖轻轻点地，目光幽深，仿佛在沟通祖灵，寻求启示。
会议陷入了僵局，绝望的气息开始弥漫。
就在这时，阳歌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打破僵局的力量：“强攻不行，固守不行。那就不强攻，不固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狰想耗，我们就陪他耗。但不是耗人命，是耗心思，耗底气。”阳歌的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得让他们从里面乱起来，让他们自己待不下去。”
“怎么做？”如石急切地问。
阳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一根树枝，在火塘边的灰烬上画了两条线：“狰的底气，无非两点：一，他觉得我们离不开盐矿，必然会不断派人运输，他就能不断杀伤，削弱我们；二，他觉得他们人多势众，后勤比我们稳固，耗得起。”
“那我们就打掉他的底气。”树枝在第一条线上重重一划，“首先，运输队暂时缩减规模，非必要不运输，集中力量加固盐矿据点本身的防御，让它能长期自持。我们运得少，他们能偷袭的机会就少，牺牲也会减少。”
“可盐…”坚手迟疑道。
“盐，我们暂时够用。新熬出的精盐，省着点用，支撑一两个月没问题。”阳歌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而且，这些精盐，就是我们的第一件‘武器’。”
“武器？”岩灵不解，“盐怎么能当武器？”
“不是用来吃的武器，”阳歌看向堆放在角落的几个陶罐，里面是雪白晶莹的上等精盐，“是拿来‘看’的武器，拿来‘想’的武器。”
他详细解释道：“如石，你侦察时注意看，泽部落的普通战士，吃的盐是什么样子？”
如石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说：“很差！灰黄色，苦味很重，块也小。他们只有头领才能吃到稍好一点的。”
“没错。”阳歌点头，“这就是关键。我们要让泽部落的每一个普通战士都知道，他们拼命阻拦我们，不让我们运回来的盐，是什么样的——是雪一样白，没有苦味，只要一点点就能让食物变得无比美味的好盐！而我们汉部落，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盐！”
众人似乎有点明白了，但又没完全抓住关键。
“我们…拿给他们看？”坚手愣愣地问。
“对！就是拿给他们看！”阳歌猛地一击掌，“下次运输队出发，带上几小袋最上等的精盐。如果遭遇泽部落的袭击，不要只是死守。找机会，故意‘失手’掉一两袋在地上，或者，趁他们冲上来时，抓一把盐，撒向他们！”
“撒向他们？”磐瞪大了眼睛，想象着那个画面。
“对！撒向他们！不是用箭射，是用盐撒！”阳歌的语调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智慧，“让他们看看，他们为之流血牺牲、拼命想抢夺或阻拦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成色！让他们摸到、看到、甚至尝到！让他们比较一下自己吃的粗劣苦盐，和我们这白如雪、纯如晶的上等精盐！”
火塘边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匪夷所思的战术。
巫第一个反应过来，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精光：“妙！阳歌首领，妙啊！这是…这是诛心之策！”
岩灵也明白了，呼吸微微急促：“他们拼死阻拦的，是他们自己根本享受不到的好东西…而他们的头领，比如狰，肯定在享用更好的…普通战士会怎么想？”
“不满，怨恨，怀疑。”如石舔了舔嘴唇，感到一阵寒意和兴奋，“他们会想，自己为什么而战？为了头领能吃到更好的盐吗？”
“没错！”阳歌沉声道，“这比杀死几个敌人更有效。我们要让怀疑和不满的种子，在他们内部生根发芽。这就是‘攻心’！”
“那第二条线呢？”磐迫不及待地问，他被这个新奇的想法彻底吸引住了。
阳歌手中的树枝指向灰烬上的第二条线——“后勤”。
“如石，你之前汇报说，泽部落新建的营地，饮水主要依靠旁边的那条小溪？”
“对！”如石立刻点头，“溪水从山谷深处流出来，穿过他们营地，是他们唯一的水源。我们侦察时都很小心，不在上游活动，以免被发现。”
阳歌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现在，我们需要有人去上游活动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脸上。
“不投毒。”阳歌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摇了摇头，“投毒容易被发现，而且一旦发现，反而会激发他们的同仇敌忾。我们要做的，更隐蔽，也更…恶心。”
他压低声音，说出了第二个计策：“我们需要收集大量腐烂的动物尸体、腥臭的鱼内脏、甚至人的粪便…在不暴露的前提下，悄悄倾倒在小溪的上游，远离他们营地的地方。让这些东西缓慢地污染水流。”
“水流到他们营地时，可能不会有明显的毒效，但会始终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异味。煮饭、喝水，都离不开这股味道。时间短还好，时间一长，在这种异味环境下生活，人会变得烦躁、易怒、食欲不振，士气会持续低落。”
“同时，”阳歌补充道，“配合我们的‘盐策’。当他们因为水质问题而食欲不振时，却眼睁睁看着我们汉部落拥有能极大提升食物味道的、雪白的精盐…这种心理落差和折磨，会加倍放大他们的不满！”
火塘边鸦雀无声，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混合着敬畏、震惊和恍然的目光看着阳歌。他们从未想过，战争还可以这样打！不需要刀刀见血，却可以直击要害，从内部瓦解敌人！
这不是勇武，这是近乎巫术般的智慧！
“阳歌首领…”鸦祭骨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深深地看着阳歌，“黑石的祖先说过，最厉害的猎人，不是力气最大的，而是最懂得利用山林和猎物习性的人。您…是真正的猎人。”
巫重重顿了一下骨杖：“祖灵指引着我们！就按阳歌说的办！”
岩灵握紧了手中的弓，眼神明亮而坚定：“我去安排‘撒盐’的人选。”
如石站起身：“我带人去上游‘布置’水源。”
坚手和磐也摩拳擦掌，之前的颓丧一扫而空，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阳歌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伙伴们，深吸一口气。现代战争中的经济战、心理战、环境战，在这原始的莽荒世界，以另一种形式展开了雏形。
狰，你想玩消耗？那我就陪你玩点更高级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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