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御前军议
议事大厅内，火把噼啪作响，将围坐在巨大粗糙木桌旁的人影投在夯土墙上，晃动如临战的兵戈。
阳歌指尖点着摊开在桌面的兽皮地图，那上面用炭笔勾勒出河流、山峦以及汉部落的疆域，几条粗犷的线条代表着洪水肆虐后的疮痍与潜在的水道。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元老会的成员，亦是部落所有军事指挥官的核心。岩灵按剑立于他身侧，眼神锐利如鹰。坚手的手指因常年操持锤凿而粗糙，此刻正无意识地捻着一小块石灰石。稷眉头紧锁，盯着地图上被标记为良田的淹没区。坚骨则默默计算着库房存粮与可能动用的奴工数量。年轻的勐站在稍后位置，身体前倾，全神贯注。绘在一旁飞快地用新创的文字记录要点。就连玥，也因其医学贡献和抗疫之功得以列席，安静地观察着。
这里的氛围，不像是在商议一项浩大的土木工程，更像是一场战前军议。空气中弥漫着青铜锈、皮革和汗水的味道，混合着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战意。
“都到了。”阳歌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细微响动，如同战鼓敲响前的寂静。“今日召集诸君，不为征伐外敌，但要打的这一仗，关乎汉之国运，甚至比面对巨鹰城邦更为凶险、更为漫长。”
他手掌重重按在地图那蜿蜒曲折、代表大河的粗线上。
“我们的敌人，是它——这条反复无常，既能滋养我等，亦能顷刻间毁我家园的怒龙！是年年夏汛，是‘喀喇’之后越发狂暴的天地之力！”
众人呼吸一窒，目光齐齐聚焦于那代表灾难与死亡的线条之上。
“既是战争，便需知己知彼。”阳歌的语气冷静得如同在分析一处敌阵，“敌之优势何在？势大，力猛，无常！洪水滔天，非人力可正面硬撼。其来势汹汹，无迹可循，依赖天时雨量，此为其‘兵锋之利’与‘诡谲之变’。”
“那我等呢？”他话锋一转，手指点向部落城池及周边区域，“我之优势，在于人！在于器！在于组织！我们有远超周边任何部落聚落的人力，有经过战火淬炼、令行禁止的战士，更有坚手带领的工师队伍打造的钢铁之器——巨犁可破土，铁镐可开山！我们有《汉约》律法，有户籍制度，可高效调度人力物力。我们还有从鹿丘、从天狼、从林中换来的粮草皮毛支撑！”
“然，亦有劣势。”他毫不避讳，“我等对水势流转之规律，所知仍浅。工程技术虽有突破，然面对如此天威，仍有极限。天气无常，乃最大变数，可能让我等耗费心血之功，一朝尽丧。”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故此战，总体战略已定：不可力敌，只可智取。须以疏导为主，堵防为辅，步步为营，与之周旋！”
“疏导，非一味退让。乃是以我军主力，仿如迂回包抄之奇兵，为这怒龙预先开辟新的、可控的通道，引其力而入我彀中，化害为利！堵防，则如设立营寨、深沟高垒，于关键处，如城池、粮仓、矿场之外，筑起坚固堤坝，保护核心不失。步步为营，则是不贪功，不冒进，勘察一段，设计一段，施工一段，巩固一段，如同我军往日拔除敌寨，逐一推进，直至将整个水脉纳入我之掌控！”
这番将治水完全军事化的论述，瞬间让所有将领眼中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战意和了然。对抗自然的天堑，被阳歌三言两语化为了一道可以分析、可以破解的军阵难题。
“司马，”阳歌看向岩灵，“调派兵力。除必要戍卫及骑兵警戒天狼方向者，其余所有战士，连同新练民兵，全部投入‘战场’。以百人队为单位，轮番上阵，由各级军官带队，负责工程护卫、土石运输、秩序维持。将此工程，视为最大之演武场！”
“喏！”岩灵抱拳，声音斩钉截铁，“夫君放心，军中儿郎，皆知此战关乎家园存亡，必效死力！若有懈怠畏缩者，军法从事！”
“司工！”阳歌看向坚手。
坚手早已按捺不住，立刻上前一步，指着地图几处关键点：“首领，各位！根据以往水痕及此次洪水流向，首要疏导之‘战场’，应选于此地、此地，还有此地！需开挖数条深阔泄洪渠，引水分流。所需器具，铁镐、铜锹、藤筐、夯杵已全力督造。然工程浩大，取土运石，仅凭人力肩挑手扛，效率太低，恐耗时过久！”
此时，勐上前一步，声音还带着些许年轻人的清亮，却已有了不容忽视的沉稳：“父亲，司工。儿臣日前勘察水毁沟壑时有所得。或可仿效我军运输粮草之法，制造大量大型橇板（简陋拖板），以驮马、甚至俘虏奴工牵引，于泥泞湿滑之地运送土石，远比肩扛筐抬快捷。亦可于渠岸铺设木轨，以橇板顺轨滑行，省力极多！”
坚手眼睛一亮：“善！大善！勐公子此计，确能解燃眉之急！我即刻安排工匠赶制！”
阳歌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继续部署：“司农，稷老。”
稷连忙躬身：“首领。”
“工程期间，人口聚集，粮草消耗巨大。你需与坚骨密切配合，精确计算粮草消耗，确保供应不绝。同时，组织老弱妇孺，就地采集、渔猎，补充军粮。”
“坚骨，”阳歌看向内务总管，“你统筹所有物资，工具、粮食、药品、营帐，务必保障到位。接收的流民、附庸部落奴工，打散编入各工程队，由我军士兵监管，以工代赈，亦是同化之机。告知所有人，渠成之后，沿岸新辟之沃土，将优先分予出力最多者！”
“玥，”阳歌看向女儿，“人员聚集，易生疫病。你带领医疗队伍，巡视各工地，督导饮水清洁、污物处理，预备草药，防止疠病再起。此亦是大战之后勤要务！”
“绘，记录此次浩大工程之一切，成败得失，皆为后世之法。”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将抽象的国家战略分解为具体的、可执行的军事任务和后勤保障。整个议事厅的气氛火热起来，众人仿佛看到了无形的敌人，摩拳擦掌，准备投入这场另类的战争。
阳歌最后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案上，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扫过全体。
“此役，不为开疆，不为掠土，为的是驯服水脉，根除水患，为我汉部赢得万世之基业，更是为了理解这天地之力，追寻我等龙之传人失落的根源！诸位，此战许胜不许败！各司其职，全力以赴！”
“喏！”所有人，包括玥和绘，皆以战士般的姿态，轰然应诺。
声音汇聚一堂，穿透议事大厅，仿佛一声号角，宣告汉部落对自然发起的第一次战略性进攻，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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