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神圣的饕餮纹
如石小队带着窥探亳邑所得的震撼性情报，本该立即踏上归程。然而，在撤离路径的选择上，如石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决定——他命令两名队员携带目前已获的全部情报，先行返回龙城汇报，而他自己，则要带着另一名最擅长潜行和攀援的队员“影爪”，再深入一步。
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是那份关于“文字”的发现，以及内心深处那股难以抑制的、对文明源头的探寻渴望。亳邦的成熟文字与汉部落的原始符号之间存在的那种若有若无的联系，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他隐隐觉得，还缺少一件最关键、最直观的物证——一件能同时承载文字（或类似符号）与权力、信仰，并能与龙图腾直接对比的器物。
他的目标，锁定了亳邑那座依山而建、守卫森严的宫殿区。根据他之前的观察，那里最有可能存放着亳邦的核心礼器。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计划。宫殿区的守卫远比外城和工场区严密得多，高墙深垒，巡逻队往来频繁。但如石相信，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会因人们的习以为常而出现盲区。
他们利用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作为掩护，雨水敲打着树叶和屋顶，完美地掩盖了细微的声响。两人如同两道湿滑的阴影，凭借着出神入化的潜行技巧和特制的飞爪勾索，奇迹般地避开了数队巡逻兵，翻越了一道相对偏僻的副墙，成功潜入了宫殿区的外围。
宫殿区内部分布着众多高大的台基建筑，结构复杂。如石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和对建筑布局的敏锐观察，向着其中一座并非最高最大、却隐隐散发出一种古老沉凝气息的殿宇摸去。这座殿宇位置相对靠后，守卫反而没有中心主殿那么密集，但那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却更为浓厚。
他们避开正门，从侧后方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高大的台基，伏在宽阔的屋檐下，小心地撬开一扇通风用的小窗，灵巧地钻了进去。
殿内一片漆黑，弥漫着一种浓郁的、混合了油脂、香料和某种陈旧木器的特殊气味。借着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带来的光芒，如石和影爪看清了殿内的景象，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瞳孔急剧收缩。
这是一座极其宽敞的殿堂，内部支撑着数根粗大的木柱。而在殿堂的最中央，并非想象中的宝座或神像，而是整齐地陈列着数十件巨大无比的青铜器！
有造型奇诡、三足鼎立的巨鼎；有腹部浑圆、两侧有耳的巨簋；有瓶口细长、装饰华丽的尊和罍……每一件都大得超乎想象，需要数人合抱，沉重得仿佛与脚下的土地连为一体。它们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如同沉默的史前巨兽，散发着跨越千年的沉重威压。
而最吸引如石目光的，是正中央那尊最为庞大、几乎有半人高的青铜方鼎！
闪电过后，视觉暂留的余光中，如石清晰地看到，那尊巨鼎的腹部四周，铸刻着无比繁复、无比精美的纹饰。那纹饰的核心，正是一个个巨大而狰狞的兽面！
与他们在武器、工场上看到的简略饕餮纹不同，这鼎上的兽面纹饰达到了艺术的巅峰。双目巨大凸出，犹如铜铃，冷漠地俯视着闯入者；鼻梁高耸，巨口大张，露出尖锐交错的獠牙，仿佛要吞噬一切；额顶有弯曲的角，两侧有飞扬的耳，每一道线条都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肃杀之气！
这就是完整的、神圣化的饕餮纹！
如石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这纹饰与他熟悉的、汉部落所崇拜的龙图腾截然不同！龙图腾虽然也威严，却更显灵动、神秘，带着一种庇护与沟通天地的灵性。而这饕餮纹，则充满了纯粹的力量、威慑、甚至是一种对杀戮和征服的赤裸裸的彰显，充满了“礼”的秩序感与压迫感。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明气质！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差异带来的冲击之中，如石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敏锐感知，却捕捉到了一丝更深层、更隐秘的联系。那兽面纹饰的某些构成方式——眼睛的轮廓、线条的流转韵律、甚至那种将多种动物特征融合于一体的创作思维……与最古老、最原始的龙图腾形态，竟共享着某种同源的、古老而朴拙的审美源头！仿佛在极其久远的年代，它们曾出自同一双工匠之手，同一种信仰体系，只是在漫长的岁月分流中，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一个走向了威权与肃杀，一个走向了灵动与沟通。
必须将它记录下来！
如石强压下心中的震撼，对影爪做了一个警戒的手势。他迅速从贴身的防水皮囊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由绘精心制作的拓印工具——几张极薄且坚韧的鞣制羊皮，以及一小罐混合了炭灰和动物油脂的黑色颜料。
他如同幽灵般滑到那尊巨大的方鼎之下。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掩盖了他极其轻微的动作声。他蘸取颜料，小心翼翼地将黑色的膏状物均匀涂抹在鼎身一侧最为清晰的饕餮纹饰上，然后屏住呼吸，将羊皮纸轻轻覆盖上去，用手掌极其轻柔地、一寸寸地按压抚平……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殿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时而经过，每一次都让影爪的心提到嗓子眼。如石的手稳如磐石，眼神专注得只剩下眼前的纹路。
终于，拓印完成。他轻轻揭下羊皮纸，那狰狞而精美的饕餮纹样，已然清晰地复刻其上，在黑暗中隐约可见。
就在这时，殿堂深处似乎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像是祭司梦呓或是器物碰撞的声响！两人浑身一凛，毫不犹豫，如石迅速卷好羊皮纸塞入怀中，与影爪如同受惊的夜鸟，闪电般原路退回，从那个小窗翻出，融入外面的疾风骤雨之中。
他们不敢有片刻停留，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躲避着巡逻队，向着城外预定撤离点狂奔。
怀中的那张羊皮纸仿佛带着千斤重量，也带着冰凉的触感。那上面拓印的，不仅仅是亳邦神圣的图腾，更可能是一把钥匙，一把能够解开两个文明古老渊源，以及为何会走向不同道路的钥匙。
悬念，随着这神圣而狰狞的纹样，变得愈发深邃。
第三百三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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