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纵的步伐落在青灰色巨石上，未发出丝毫声响，却仿佛踏在在场每一位强者的心跳节点上。他无视那交织的威压与数千道目光，径直走向祭坛下那空置的第九尊石座，坦然落座。
坐下的瞬间，他周身那层微光流转的“诗界”薄膜并未扩张，反而更加内敛，与这方充斥着传统武道道韵的天地，形成了一种泾渭分明却又隐隐对抗的平衡。
祭坛之上，那位最先开口的玄色道袍老者——天衍宗老祖，道号“玄圭”，目光如同古井，不起波澜，再次开口：
“陈小友，你以心念证道，开‘唯心’一脉，言‘我心即天心’，欲重定规则。此志可嘉，然，大道苍茫，自有其恒常之理。顺应天道，体悟自然，方是万古不易之正途。你之道，强调‘我心’，是否过于凸显‘人欲’，而轻慢了‘天理’？岂不闻‘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声音平缓，却字字引动天地规则共鸣，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这是传统武道根基之一的“顺天”理念，将天地法则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人之修行，在于感悟、顺应、乃至融入天道。
此问一出，峰顶气息为之一凝。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天纵身上，看他如何应对这直指核心的诘问。
陈天纵抬眼，看向玄圭老祖，目光清澈而平静，并未被对方引动的天地之势所慑。
“玄圭前辈所言，‘天行有常’，确为至理。”他先予以肯定，随即话锋一转，“然，前辈可知，这‘常’为何？这‘天道’又是何物？”
他不等对方回答，便自问自答，声音清越，如同金玉交击，同样引动着周身“诗界”内规则的轻鸣：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可见，天道与人道，本就并非完全等同。”
“我之‘唯心’，非是摒弃天道，而是要明辨之，审视之，乃至……以我之心，烛照天道之中，那属于‘人’的立足之地！”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扫过祭坛上与台下众人，语气渐昂：
“若天道便是弱肉强食，便是不公不义，那我等修士，苦苦修行，难道只是为了成为这‘天道’之下，一只更强大的、遵循丛林法则的野兽吗？”
“若天道注定要让忠良蒙冤，奸佞当道，那我等感悟天道，莫非是要学着去同流合污，去顺应这份‘不公’吗？”
接连的反问，如同重锤，敲击在不少人的心神之上。尤其是那些曾经历过不公、或对现状有所不满的修士，眼神微微波动。
“荒谬！”祭坛上，另一位身着金色袈裟、面容威严的佛门大乘——大觉寺“金刚尊者”沉声喝道，声如洪钟，带着降魔之力，“天道至公，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世间一切不平，皆因众生业力纠缠，心念不净！你鼓吹‘我心’，放大‘人欲’，正是引动无边业火，自取灭亡之道！我佛门讲求明心见性，破除我执，方见真如。你之‘唯心’，与我佛门真谛，背道而驰！”
佛门理念，重在破执、悟空，追求超脱。
陈天纵看向金刚尊者，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弧度。
“尊者言，破除我执，方见真如。敢问尊者，若连‘我’都破除了，那见到的‘真如’，又是谁的‘真如’？是尊者您的？还是佛祖的？亦或是……天道的？”
他语气平和，问题却尖锐无比，“若见真如需忘我，那这修行之路，修的究竟是我，还是一个……无我的傀儡？”
“我之‘唯心’，正是不愿做那无根的浮萍，不愿成为任何既定规则的附庸！我要修的，是一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我’！以此‘我心’，去映照大千，去定义属于‘我’的真如世界！”
“狂徒！”一位身着宫装、气质清冷如雪的女性大乘——广寒宫“月华仙子”冷声开口，她周身有清冷月辉流淌，“天地有序，阴阳有常。万物运行，皆循其理。你之‘唯心’，妄图以个人心念凌驾天地法则，扰乱秩序，此乃取祸之道！我广寒宫太阴大道，感应月华，调和阴阳，最重平衡与秩序。你的道，充满了不确定与混乱，与大道相悖！”
这是强调秩序与平衡的传统观念。
陈天纵目光转向月华仙子，眼神中透着一丝怜悯。
“仙子所谓秩序，是让寒者永远受冻，让不公永远存在的秩序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若这秩序本身便是冰冷无情，那打破这秩序，创造一份属于‘人’的、带有温度的秩序，有何不可？”
“我之道，非是制造混乱，而是要打破那僵死的、不公的旧秩序，建立一个充满生机、充满可能的新秩序！此心此念，便是我的‘道’，我的‘序’！”
他每回应一人，周身那“诗界”便微微荡漾，其中蕴含的种种意境仿佛随之变得更加鲜活、坚定。那长河奔流得更具活力，那战阵肃杀中多了一份悲悯，那南山悠然里添了一丝变革的锐气。
他的话语，没有引经据典的繁琐，却直指本心，充满了强大的感染力与逻辑力量。不仅是在回应质问，更是在主动阐述自身理念的合理性与必要性。
祭坛上的大乘老祖们，脸色渐渐凝重。他们发现，此子并非一味狂妄，其思想自成体系，根基扎实，且极具颠覆性与煽动性。若任其传播，后果不堪设想！
台下众多修士，更是心思浮动。陈天纵的话语，如同在他们固有认知的壁垒上，凿开了一道缝隙。原来，道，还可以这样理解？修行，还可以有这样的目的？
玄圭老祖缓缓抬起手，止住了欲要再次开口的金刚尊者与月华仙子。他深深地看着陈天纵，眼中不再是之前的平淡，而是多了几分真正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陈小友，巧言善辩，老夫领教了。”玄圭老祖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力量，“然，大道之争，非止于口舌。你言‘我心即天心’，欲重定规则。但，心念无常，易受外魔所侵，易为情欲所蔽。以此无常之心，如何承载恒定之天道？如何确保你所定之规则，非是一己之私，非是镜花水月？”
他顿了顿，问出了最关键，也最致命的问题：
“你，如何证明？”
“证明你的‘唯心’之道，并非空中楼阁，并非走火入魔的臆想？”
“证明它，真的能……行得通？”
峰顶之上，万籁俱寂。
所有目光，再次死死锁定在陈天纵身上。
理念之辩，已至核心。
接下来，已非言语可以尽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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